忆家叔(梁怡)
作品欣赏
忆家叔
“德义孩儿,德义孩儿进来,孝成孩儿,孝成孩儿进来……”四合院里那间黑屋子里,孱弱的声音传来。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儿只顾在院子里玩,而不肯进去。德义便是家叔,孝成便是家父,而那个喊叫他俩的是我病重的、命悬一线的奶奶。
忽忽数年过去,那两个孩子都已长大,一个去放了羊,一个去县城读了书。一周回来,上初小的父亲总会把那唯一的一个白面馍带回来,分于叔叔、大爷一起吃。爷爷在省城务工,与父亲最亲近的人也便只有叔叔、大爷了!
叔叔大婚时,我刚好记得。他竟然得到村里沈医生家大闺女的喜爱。那天的四合院好不热闹,一早就有鞭炮响,叔叔用借来的自行车把婶子接了回来。我看着漂亮的穿着红衣的婶子怯怯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你是二丫么?”婶子笑着问。我刚要点头婶子已经从布包里抓出大把的洋糖,见我手里放不下,一个劲儿地往我上衣口袋里装。我忽然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姐姐跑过来拽了我离开。那天四合院里的饭很丰盛,圆桌上有凉盘有热盘,我吃撑了才肯放下筷子。就这样叔叔的幸福生活开始了,他的脸上常是一副笑眯眯的样。
冬日,日头稍高,阳光透过窗户纸斜斜地打出一条条的光,眯眼看,光里除了七彩色还有细细的灰尘。我蹲在火炉旁眼巴巴地瞅着炉底烤着的红薯,叔叔推门进来,没等我喊他,他已开口:“二嫂,你的军大衣呢,借我用一下,还有你的皮鞋,头巾都给我找一下。”“你这是要干啥?”母亲一边问一边往里屋去找。“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叔叔眨着眼笑着,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又要去耍笑谁。母亲找出军大衣,叔叔双手一伸穿上了,不大不小正合适,他又把头巾一围,皮鞋一穿,活脱脱一个俊俏姑娘。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拉了湿毛巾擦一下脸,把母亲的雪花膏一摸,香喷喷的。“二嫂,你看咋样?”叔叔细着嗓子问,母亲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我揪着大衣的一角嚷“叔叔,你真像个姑娘。”“走啦,二嫂,咱给二小说媒去,媒婆你来当。”坐在炕头的父亲嘿嘿笑着,看着顽劣的叔叔,这个从小淘到大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母亲前面走,“姑娘”忸怩着跟在后边,我在后边小跑着。我们走到十字街头,大娘问:“二丫,你们干啥去?”“我们给二小叔叔说媒去。”我脆生生地答。“那姑娘是哪个村儿的?”大娘又问。我忽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因为我压根儿没想到大娘会认不出那“姑娘”!“不远,就是咱们邻村儿的”母亲说。
我们前后脚的进了二小叔家院子,还未到当院,母亲就喊开了“二小,二小,来客人啦。”“来哇,来哇!”二小叔满脸是笑。“姑娘”走的更慢了,脸上还微微红起来,手轻捂到嘴上,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二小叔把我们三人一一让进屋里。炉火正旺着,整个屋里暖暖的。二小叔忙不迭地让坐,忙不迭地去洋柜上拿瓜子盘儿。“二小,给你介绍个姑娘,就是咱邻村儿的。”妈妈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还顺手抓了一把放到“姑娘”手里。二小呵呵笑着“好啊,好啊”。“姑娘”不言语,低着头双手轻轻剥着瓜子。二小叔探头看着“姑娘”,想要问又不好问的模样,只管笑。母亲夸着“姑娘”,说着“姑娘”的百般好。我在地下转来转去,东看看西瞅瞅。“你们唠唠,我带二丫出去转转。”我随着母亲出去。十字街头有好多人,都操着袖筒站在低矮破落的土墙边晒着太阳。我自是不知道二小叔与“姑娘”倒底谈了什么,待我随着母亲再进入二小叔家院子时,听到的是一连串的“你呀,你呀……”我赶快跑进屋,这时笑着的倒成了叔叔,他扯掉了头巾,手里摇晃着,站在当地笑的手舞足蹈。二小叔局促得满脸通红,除了结巴着说“你呀,你呀”再不会说别的!
叔叔,虽不识字,但嘴会说,人缘儿又好。哪家有个不和,哪家有个财产分歧,他去了总能说和,总能秉公分配,让一家人摆脱僵局,转而和气。我离开家后,也便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回去看看他。他慢慢老了,慢慢的在一次重病后不会说话了。叔叔一下子不能言说后心里憋闷啊,他又不识字又不会写,心强善言的他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
去年年后我去看他,他一边打手势一边抹眼泪,临走他还出来送了我好远,我挽着他的胳膊安慰他。返城后没多久,将进四月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一颗牙松动,用手去碰却有好多牙扑棱棱掉落下来,我慌得用手接都接不住。第二天电话过去问父亲,家里可好,父亲说一切安好。第三日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叔叔没了,我心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回去,白色的灵堂里看着叔叔满脸慈祥的照片,泪蒙了双眼。他一定要选一种方法结束,他一个人沿着小路上了山,陪着他的是他一手养大的狗......
那天,刚从姐姐家回来的父亲便听说了这件事,知道婶子和几个年轻人已经上山去找,父亲便坐在家门口焦灼地等。看着婶子他们回来,找不着人,年逾七十的父亲又骑了摩托车沿着山路往上走,看不到人准备返回时听到了狗叫声。循声而去,山洼里的一棵松树上一个模糊的人影儿。狗在树下打转,“汪汪”的叫声一片凄凉......
那几日父亲满嘴是泡。我听父亲讲事情的前因后果,叹息无言。
今年清明我没有回去,那几日我又做梦了,梦见叔叔和我说“二丫,叔住的地方进了水。”我电话给父亲,父亲说叔住的地方无塌陷,一切都好。
入秋了,又到七月半了。路边的小摊又摆起了冥币、摆起了纸衣,又是一个祭奠的日子。“叔,您好吗?现在四合院里满院跑着的是您那两个孙娃娃。上次我回去,您的大孙孙浩浩来我家,他叫着二爷、二奶时的声音好亲切......” [1]
作者简介
梁怡,笔名如风,70后.成长于雁门关下的古县城,现居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