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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匹马(3) 艾贝保·热合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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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匹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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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匹马(3)》中国当代作家艾贝保·热合曼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怀念一匹马(3)

那一天我们去石人沟踏青,按惯例沿着一条山路边走边看。天山脚下,春暖花开、坡缓草青,马牛羊像游动的风景,不时冲击着我们的视野。到了红豆草山梁拐弯地,就见一条清亮的小溪,从山坳叮叮咚咚流下来,到了一个涵洞前,形成不大不小一片水洼,成了牲畜固定的饮水点。正是上午饥渴的当儿,牲畜们有的在低头喝着水,有的卧在山坡悠然反刍,有的却在撒着欢儿相互追逐。

转着圈从这个山头,一溜烟跑向另一个山头的,自然是那一群自由自在的马,有大马,也有一脸萌相的小马驹。绝大数马是在被动奔跑,只有两三匹马是在主动追逐,一匹枣红、一匹雪青、还有一匹一素黑。其中枣红马和雪青马似乎有积怨,咧着嘴撕咬,撂着蹶子蹬踏,粗大的喘气声,风箱一样在山谷回荡。而那匹一素黑马,充当着帮腔的角色,一会儿蹭蹭枣红马、一会儿顶顶雪青马,一会儿见缝插针,身子一跃挤入两匹马中间,打着响鼻,摇头晃尾,好像在劝和,又似在警告,反正急速奔跑的马群速度开始有所减缓,尤其是那几匹裹挟其中无缘无故陪跑的骒马,总算如释重负,四散开来,重又和落伍的马驹儿团聚了。

看到这样热烈生动的场面,一向喜欢扑捉原生态镜头的我,急忙掏出手机走下路基,兴冲冲顺着山坡向马群迎面而去。刚刚松弛下来的马群,本打算过山路、走坡道,去往牧草丰美的高山草场。然而猛然间看到一个陌生人,径直大摇大摆迎上来,齐刷刷回过头,向着反方向也就是狭长的沟底呼啦啦涌动。不曾想,就在我准备加快步伐,沿着一条捷径拦挡马群之时,还是那匹枣红马,突然再次爆发,重蹈覆辙,上演了一场更加激烈的追逐游戏。不过不是马群去往的沟底,而是绕了一个圈,急忙再掉转头,一边撕咬着雪青马的屁股,一边放开四蹄,冲着我杀气腾腾追赶过来。

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震住了。先是脑子一片空白,继而身子有些发抖,心想如此快速蛮力的一匹强悍之马,不,实际上是一前一后两匹发疯一般的高头大马,就这样一下子横冲直撞过来,自己将会无路可逃,后果也一定不堪设想。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严重危机时刻,那两匹忘乎所以、山一样即将轰然坍塌的烈马,忽地鬼使神差般竖起前蹄,头一甩,嘶鸣着扭转身子,掉过头原路火一样返回了。事后同行的朋友惊叹不已,说还是我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紧要关头以“静”治“动”,避免了一场无辜伤害。看来不跑是对的,就像小时候被狗追咬,情急之中急忙原地蹲下,狗以为你在捡石头,就会回转身一下子跑开。马也一样,一般不伤害静物,哪怕是人,你不动,它也不主动攻击。

如此虚惊一场,说到底与爱马,想马有关。毕竟是在农村生活过,放过羊、与牛相伴、亲近马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羊是养家糊口的基本要素,谁家没有三五只羊,日子就很难打发。而牛是村队重要的生产资料,因而叫做耕牛,冬天用料精心伺候,到了春种秋收,牛的作用无法替代,偷盗或者滥宰耕牛者,是要严重判刑的。实际上最有马辛劳,一年四季没有闲暇时刻,耕地的时候,牛不够用了,马就可以上,拉犁、耙地,有劲、实用。到了旱地梁拉麦捆子的时候,一挂车四匹马,从早到晚安生不下来。即便是秋日打场,最早都是马拉着一个个沉重的石碾子,“咕噜咕噜”带着响声,周而复始围着麦场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金灿灿的麦子装进麻袋,拉入仓库,一个阶段的劳作才算收尾。

可是紧接着又要去拉煤了,那是冬天老百姓最大的期盼,耽搁不起。煤矿是在山背后,冬天天气短,起得迟了,赶回来太阳就落山了。马必须早早套车,好去排队等煤出井,鸡叫头遍的时候马车就上路了,而且马掌都要事先钉好,不然马在冰路上滑倒了,损失就大了。实际上跑运输,搞副业也要靠马车,一个是在山上撬了石头,运到城里的工地,一年下来社员可以分到一点红利。一个是干脆联系好一项工程,人和马都住在那里,而且住的时间越长,人们越觉得有指望,因为回来的早了,意味着活就干完了,那样坐吃山空的话,口袋过不了几日就瘪下去了。

马是大头牯,不像羊,可以养一大群,一个生产队能有10来匹马,就算不错。一两匹公马,大多数是骒马,一年生几匹马驹子,循环轮转,过不了几年,套车卖力气就不成问题了。马无夜草不肥,槽中无料力衰。所谓夜草,不是杂草那么简单粗放,最好有苜蓿和稻草,用铡刀铡成截,马吃了舒服。而“槽中料”就是精贵的玉米、麸皮和油渣,隔三差五调剂一下,马身上才有劲。当然,马槽还要定期放些疙瘩盐,这样马的耐力和抵抗力都有了,用起来就省心。

马在农村,不管什么时节,杂七杂八的活都离不开它,是农民不可或缺的好帮手。而在一个家庭,拥有一匹好马,有可能会成为一种永久的念想。我家这匹马,一开始是被当作父亲的坐骑,牵到我家的。后来因为马太出众,生产队又急需一匹考虑长远、繁衍后代的优良种马,而父亲也因伤寒卧床不起,导致马匹无人照料,最终被队上看中,从此离开父亲和我家。

马是从遥远的伊犁昭苏运回来的。头长,脖子长,身子也长。全身除了眼白、嘴唇和眉心有一点白色,通体乌黑发亮,尤其四条腿,长而硬棒,奔跑起来,虎虎生风,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马鬃稠密,齐刷刷端奓着,毛刷子似的摸上去扎手。尾巴简直就是一个大扫把,长长垂在身后,来回一甩动,发出“嗖嗖”的响动,苍蝇飞虫不敢接近。

随马而至的还有马鞍子、马笼头和一副精致的马鞭子。生马不好骑,驯马靠本事。前几天父亲不上马,而是牵着马房前屋后溜达,就有人开玩笑说“热书记不会骑车子,更怕坐摩托,这会儿咋连马背也不敢上了?”。父亲先是大队长,后又是村书记,一干好多年,一直靠两条腿走路,现在配了一匹马,是为了照顾父亲。父亲摸不准马脾气,不好轻易骑上去,一连几天,引来不少围观者,一个老车户,素以驯马匠人著称,二话不说接过父亲的马缰绳,跃跃欲试往马身上跳。马一受惊,猛地向前一跃,缰绳就把车户摔了一个趴匍子。车户脸一红,从地上翻起身,嘴里一边“咦咦”叫着,一边再次拉住缰绳,伺机上马。经过一番努力,车户这一次总算随骑在了马背上,可是马连跳带蹦,连跑带甩,冷不防腾空一跃而起,接着又突然猛地摇晃了一下身子,车户就口袋一样从马身上栽了下来。

人们一片惊呼,围上去看车户的狼狈相,而马则仰着头、高抬着蹄子,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我家院子。之后几日,父亲依旧不上马,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由遛马变成一边抚摸抠痒,一边给马喂苞谷粒,盐巴或者糖果等。被父亲唤作“乌鸡黑”的这匹性子大的马,也由一开始父亲一接近,就不停磕蹄子、打响鼻、扭动身体,慢慢变得听话了,顺从了,一看父亲过来,主动嘴凑上去,舔舐父亲藏着吃食的手。

包括那位车户在内,很多人不相信父亲在那么短的时间,就驯服了一匹性子刚烈的伊犁马。从此这匹马不但驮着父亲深入田间地头、山梁沟谷,跑项目、找资金、盼收成,和村民一起同甘共苦、休戚与共,把自己的美好年华,无私无怨地献给了一个叫做芦草沟二大队的地方。我就经常听人们这样描述:远远看到一匹高头黑马走过来,就知道是我们的热书记来了。“乌鸡黑”是一匹走马,什么时候都是一路小跑,自行车追不上,高兴了和摩托车也有得一拼。可是我们没有看见过父亲用鞭子抽马,鞭子拿在手上几乎就成了一种摆设,即便有时需要一时马速度加快,马鞭子也只是举在头顶上挥一挥,假装吓唬吓唬,从来不会落在马身上。

不但父亲骑着“乌鸡黑”相安无事,就是驮着我们,马也乖顺的像个绵羊,听从调遣,从不担心从马背上掉下来。一次父亲临时有急事坐车去米泉,而马又需要有一个人顺道骑回去,正在着急之时,以前是我的同学,后来成为父亲儿媳妇,当时又是前后邻居,最终变为我的妻子的她,恰好从父亲身边经过,父亲就叫住这个从小见了老鼠都会又跳又喊的年轻女邻居,把骑马回家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她。后来我才听妻子回忆说,当时她左右为难,吓得两腿打颤,却不好违背一个准公公的意志,无奈中只好诚惶诚恐第一次艰难上马,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往回走。一开始马很顺从,过了一会儿开始小跑,而且没有一时半会放慢步伐的意思,她使劲拉住缰绳,嘴里效仿者大人不停地喊着“喔、喔” 的口令,可马根本不予理会,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一路小跑,路上碰到个熟人,一闪而过,连打招呼都顾不上,搞得人家一头雾水。最后总算平安回到家了,可妻子也出了一身冷汗。

有一次马腿突然瘸了,父亲急得吃不下饭,一脸愁容。然而就是找不出原因,情急之下,找来铁匠取下马掌,这才发现有一颗马掌钉子扎进了肉里,淤了血,化了脓,又赶紧叫了乡村医生,止血、包扎,一连多日精心养护。父亲雷打不动每天两次检查马的伤情,一边看一边拨浪鼓一样摇头,口中也发出“吱吱”的叫声,满满的都是心疼和懊悔。就像自己的孩子病了似的,心里难受

还有一次是“乌鸡黑”病了,脊背上突然凸起一个肿块,痛得马不能自已,不能上马鞍子,看见马鞍子,马本能地原地打转,一反常态地情绪有点失控。以前父亲听村上兽医讲过,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放血。眼见得马不停地跳腾,因不想吃草料,不几日肋条都一根一根露出来了,而且眼睛也深陷了下去。父亲就找出一把刀子,磨石上磨了一磨,一步一步接近“乌鸡黑”,一咬牙朝马背捅了一刀。随着马的一声尖叫和一跃而起,马背上鲜血直流,看着瘆人。然而“乌鸡黑”却一天天好了起来,胃口大开,身体恢复,步伐更快,真正成了我家一份子,依旧早上驮着父亲去村上,晚上伴着夕阳回家来,偶尔晚上随着狗叫声,打一两个响鼻,于是家里就有人开门起夜,一切都在顺其自然中。

马一天天好起来,可父亲却突然因为伤寒躺在床上了,整整一个冬天卧床不起。可他的心思却离不开“乌鸡黑” ,它的吃喝,它的冷暖,有时甚至比父亲自己还重要。哪怕是半夜三更,他也会突然睁开眼睛对母亲说:“让孩子出去看一眼,马身子下边干还是湿?” 三九天寒风刺骨,马身子下面潮湿,很容易得病,自己是病人,一再担心马不要得病。这个时候母亲就会这样回答父亲:“今天临睡前,刚把圈里的湿粪铲了,重新换了干炉灰呢!”

家里白养着一匹马,总归不是一件事,再说父亲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即使有所好转,骑马恐怕也费劲。还不如牵到到马号,和队上那些马养在一起,等以后自己的病彻底好了,拉回来接着骑。不然,就归队上统一管理,或套车,或耕地,或者当种马,为繁衍后代,壮大集体经济,做出“乌鸡黑”应有的一份贡献。这是父亲的意愿,也是父亲这匹马最后的归宿。[1]

作者简介

介艾贝保·热合曼,维吾尔族,生于1958年8月15日,1982年2月毕业于山东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