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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從霧中來(杜含珍)

您從霧中來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您從霧中來》中國當代作家杜含珍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您從霧中來

葉兒落了,花兒謝了,您去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這是八十年代末我在市文化宮讀夜校時,寫的一篇關於母親的命題作文。上課鈴一響,戴着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的代課老師就把同學們的作文發了下來。我翻開一看,只見他用紅筆批了一句:「此文是你寫的嗎?」也沒有打分數,我正感到納悶,就聽見他開始點評我這篇小文;「你們班有位女生這篇文章寫得不錯,用詞精確,首尾呼應得也好,遺憾的是感覺不是在寫自己的母親,而是別人的母親,年紀輕輕字裡行間瀰漫着悲傷的氣息,有點虛無,甚至有點頹……」 有點虛無,有點頹,是你寫的嗎?這一連串的評語讓我無力回答。是啊!就連這篇小文第一段的文字也不是我的,我是借用了女作家諶容的短篇小說《錯、錯、錯》丈夫追憶已逝的妻子開頭的一段話。儘管後來老師了解情況後說:「借用得非常妙,但中心內容仍然有點空,仍然是在臆想中構建自己的母親,同時摻雜着別人母親的影子……」我委屈地說:「我的生活里根本沒有母親,不靠想象靠什麼?既然寫得還行,為什麼不給分數呢?」

這位教哲學的代課老師笑道:「分數有這麼重要嗎?又不是高考,再鍛煉鍛煉。」

我從小就沒有母親,家裡連一張她的相片也沒有;有的是在通往我家的那條又窄又長的深巷裡——那些愚昧的、睥睨的、幸災樂禍、甚至刁難的人們各種複雜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有的只是父親深深的嘆息聲。「唉!我真不該把你母親長年累月的留在家裡面,如果我答應她去絲廠上班就好了,生活也不至於這麼難,興許她也不會走上絕路,可是你們這么小咋辦呢?她是一位母親啊!難道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麼。」只讀了小學三年級的父親眼睛裡閃着淚光,像是在給我們說又像是沉浸在過去的歲月里喃喃自語。

二 在父親生前偶爾提起的往事中,在大姑、二姑的低語中,在曾經和母親有交往的長輩碎片化的記憶里,乃至那些或善或惡的八卦中,母親的形象逐漸從濃霧裡走了出來,慢慢地靠近我的心。

母親名叫蘭錢玉,1938年生長在曾經的南充縣龍門鎮一個富農家庭,父母人到中年才有了這唯一的獨苗女兒,因而從小嬌生慣養。她讀過私塾,後就讀於南充縣龍門中學,南充師範學校。早年聽父親說直到結了婚懷起了我大哥才不得已從學校里走了出來。

說起父母的愛情,那就是人生的一場苦情戲。可憐的母親終究不敵歲月的煎熬,過早地消失在生活的煙火里了。而父親卻頑強的活了下來,又當爹又當媽地把我們撫養大。

父親原名叫杜正慧,據說後來響應文化大革命號召才改名叫杜文光。他1927年生於現在的南充嘉陵區一立鎮。父親家是僱農,很窮,勉強讀到小學三年級就輟學了。他十歲就開始站在凳子上學繅絲,父親雖然在家排行老幺,前面只有兩位姐姐,但他立志要做一名有出息的人,改變自己的生存環境,所以學徒期間很是吃苦耐勞,十幾歲起就在附近那些家道殷實的人家幫工求生活,二十出頭就已經是不錯的土法織綢手藝人了。於是父親就開始了獨立的走南闖北的生活,就這樣走着走着,就走進了母親的生活。

母親身材纖細,氣質斯文。及腰的長辮子上繫着兩根深紫色綢帶,半邊扣的手工碎花上衣配上深色的長裙,看起來典雅而不失活力。這是早年嫁到龍門的大姑最無法忘記的印象。而父親卻比母親整整大了11歲,儘管父親五官端正,但個子看上去和母親差不多高,家境也貧寒。可是誰又知道這是冥冥之中註定的姻緣呢?因為父親整個夏天輾轉在這裡給一些富有的家庭織棉、織綢,這其中就包括母親家。外公外婆很後悔不該讓父親來給他們家織綢,因為過去給別人家打工的手藝人都是要包吃住的,而母親恰好暑假呆在家裡,不知是被父親那雙天生深邃的眼睛觸動了心弦,還是被父親那精湛的手工技術所征服;總之一句話,他們對上了眼。年輕的母親不顧外公外婆的堅決反對,像飛蛾撲火般撲向她那未知的人生旅程,她和父親私奔了,那一年她才16歲。這一走,她和她的父母就成了訣別。我們也從未見過外公外婆,連她家還有沒有親戚也不知道,而父親是絕口不提她娘家的。母親家更像一團濃霧多年來一直纏繞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

世上沒有不幸的婚姻,只有不幸的夫妻。這老話應在了我父母的身上。

父母把家安在了今南充市順慶府一帶。然後父親用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錢置辦了全套古色古香的實木家具,這在那個年代算是比較好的生活了。父親去絲二廠做了一名正式技工,母親則繼續去讀書。但好景不長,隨着父親被調去重棉一廠,母親懷着孩子被迫輟學開始,生活的一連串不幸就開始降臨了;首先是大哥、二哥陸續夭折,父母心痛不已,幸有兩位姐姐先後來到人世間。父親為了我們這個家從重棉一廠辭職回來沒了工作,最後不得已進了一個集體制單位,開始了拉車、抬電杆,打鐵匠的繁重工作。而母親則在以前的紅牆街偶爾賣點蔥姜蒜,順便給別人代寫書信補貼家用。多年前我們院子裡的趙伯母(母親生前走動得較多的人)曾說:「你媽呀,是個好面子愛乾淨的人,也是個內心善良的人。那個時候大部分家庭都窮,女人家大都帶着一群娃兒縫縫補補,糊糊紙殼子掙點零錢,男人們都忙着出門掙飯錢,而你媽不一樣,每天不把家裡和自己收拾妥帖再忙也不得出門。她給別人代寫書信很少有人給錢,偶爾有人給點小錢或者豆子之類的東西做交換,她是推了又推,日子實在難熬了,她就開始變賣家裡的東西,偶爾她會牽着你大姐到小館子喝兩杯小酒,街坊就說她資產階級思想嚴重,需要好好改造。她說她心裡悶得慌,我們都不知道她悶什麼,大家的日子不是都是這樣過的嗎?而她卻說,沒有人理解她。但是,只要誰家的小孩跑到你家去玩耍,她會幫着這些娃兒脫掉鞋子任他們在床上翻滾,只要家裡有的她都拿出來招待。唉!這麼個乾淨整潔的女人,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

隔壁院子裡的喬二娘是一個爽快熱心腸的人。生前說道:「誰說你媽好吃懶做,資產階級思想嚴重,你媽開始是做不來女工的,為了生活,又怕別人閒言碎語,所以她就一頭扎進女人堆里,學做縫補、裁剪,你大姐的衣服就是她親自用自己的衣服改做的,只要街坊有女人生娃兒,我只要喊一聲錢玉,你媽就趕忙跑來幫到打雜,這已經很難為她了,這些人是看你媽出身不好就胡說八道,你爸又是一個悶葫蘆,所以就欺負你媽。唉,可惜了!這麼個玲瓏的人兒……」

其實真正能擊垮人的,往往不是那些突如其來的災難,而是壓在人心底那些看似不值一提的,日積月累的心事,在複雜的人性中,在某一瞬間,使您徹底崩潰,成為壓垮您脆弱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

母親走了,以她沉默的、尊嚴的方式走了,時年32歲。

母親走了,走得讓人唏噓不已。父親用他那滿是繭疤的雙手,牽着兩位姐姐,背起剛剛3歲的我,說什麼也不願意把我送給準備來領養我的人家。為此,我終生都有一點戀父情結。

母親走了,父親把母親的骨灰放進一個漂亮的,藍白相間的花瓷罈子里,罈子的中間刻着母親的名字,然後就放進家裡面沒有變賣的大衣櫃下面。小時候我打開衣櫃去翻東西時,聽到柜子下面窸窸窣窣的聲響,父親就告訴我說:「你母親在催促你該做作業了。」我嚇得慌忙抱起書本大哭起來,父親見狀忙說:「丫頭,哄你的呢,這是耗子在裡面撒野,你看我怎麼收拾它。」不久,在夜深人靜的某個晚上,父親終於乘一條小船,把刻着母親名字的小罈子,用一塊紅布包着,悄悄地放進了嘉陵江。

母親走了,父親沒有再娶。他用他那過早的花白頭髮,沉默的一生來祭奠母親;用他的辛勤、節儉、孤傲的性情把我們撫養大。為此,我永遠感謝父親! 母親走了。在一些舊鄰的描述中,在大姐朦朧的記憶里,在我不斷的追問中,母親像一團霧時有時無地出現在我的夢境裡。有趣的是;在我看了83版的港劇《射鵰英雄傳》後,母親就變成了古怪精靈黃蓉的母親,她從堆滿鮮花的冰床上坐起來,把我摟進她的懷裡,用她的指尖輕輕梳理我的頭髮,而我惴惴不安的享受着她的體溫,她的撫摸,驚醒之後,臉上卻掛着淚滴。有時她又變成了發小的母親,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肉丸子微笑着向我走來。有時又見她穿着民國時期的學生服,順着嘉陵江沿岸不停地向前走呀走……

她像風一樣自由嗎?像雨一樣憂傷嗎?她難道就真的捨棄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就真的捨棄了她嗎?她真是一團霧啊!既真實又虛無,既勇敢又脆弱;我就這樣一廂情願地沉醉在夢裡,想象着我的母親,把她想象成最美好,最詩意的女子,直到我成家立業,這樣的夢才慢慢消失。

母親走了50年有餘了,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她如果還健在的話,應該是84歲了。在這個有特殊意義的年份里,在我的晚秋歲月里,我不願再探究導致母親死亡的真正原因,亦不想再提人性的惡;只想還原一個無辜的、善良的、帶着天真夢幻般隕落的真實母親形象。原諒那些特殊年代愚昧的,偏激的,受人利用的人們;因為我相信因果,它已用它的方式讓那些該受懲罰的人得到了懲罰。[1]

作者簡介

杜含珍,四川省南充市嘉陵區人,嘉陵民盟盟員,南充市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