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離婚(白菊敏)
作品欣賞
想離婚
她脾胃不和,時常肝區攪疼,讓她總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與其說是看醫生,不如說是找老同學傾訴。那是個穩重可靠的人,是個經驗豐富的好醫生,她倆平時沒有來往。她和他嘮叨了不該說的家事,她不知道自己該對誰說說,她太壓抑了。
有人說,離婚對於傳統女性來說等於去死一次。她絮叨了一會兒說:「我真沒有勇氣離婚。走這一步太難啦!要脫幾層皮,我是無法預知的。但留一個有名無實的家,又有何意義?」她囁嚅着,終於說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他是什麼態度?他真想娶那個放蕩女人?!開玩笑吧!除非他腦子裡進了水。」
「不知道。他的表現很反常,時而亢奮,花言巧語,好話說盡,說得唾沫星子滿天飛;時而情緒低迷,有時唉聲嘆氣,好似病入膏肓;時而不靠譜地像個神經病,歇斯底里地發作,恨不得馬上爆發世界大戰,他好渾水摸魚,趁機作亂。」她說着抬起頭來,看着他,眼睛裡湧出一層新淚花。她感到自己快要被他折磨死了,卻遲遲下不了決心。她心裡說了一萬遍了,「我要離婚!」她依然決心難下。 她希望看到他的怒其不爭,罵她沒出息,像父親一樣發火,讓她清醒一點,冷靜一點,振作起來。結果,他的寬容,比她還沒有力量。他平靜地說:
「不管你做出什決定,我是不會笑話你的。人是有感情的,特別是正派女人,感情都是恆定的。再說,這突發的事出乎你意料,不冷靜的情況下,作出的任何決斷,不一定是上策。過去,他對你一直很好。我就從來沒聽說過你婚姻哪方面有問題。你們坐下來好好談談,你改掉你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心平氣和地談,沒必要鬧得兩敗俱傷。你平時是不是缺少交流啊,多溝通,會好的。」
這一番話,讓她五味雜陳,心如潮湧。如果他換做一個老太太,她非抱住他放聲痛哭一場。此時,她想起丈夫那低俗的話:「那個下三濫女人有癮病,太熱烈啦!沒有哪個男人抵擋的了。那才叫有女人味的女人。」
她氣得牙關打顫,頭髮根都豎了起來。她早就聽人背後議論,說她才很有女人味,讓很多人偷偷心生喜歡。怎麼在丈夫眼裡就......做人忠誠本分,清清白白,恪守底線原則怎麼就錯了?有人勸她別一門心思只知道工作學習,不要沒心沒肺傻實在,多點城府和心機。唯獨沒有人告訴她,女人味究竟是什麼。下三濫的騷情,就是女人味嗎?她是個傳統女人,但她的端莊嫻雅,不俗的氣質,就是讓男女都喜歡的女人味啊。 她知道那個女人是做什麼的,她是不會打上門去,破口大罵,抓她個滿臉花,做那種沒有素質的事,打死她也不會去做。她心裡很清楚,是自己丈夫心術不正,花心多情。百無一用是書生,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一籌莫展。所有難言的苦,都讓她一人吞下了,默不作聲的吞下。這是第幾個女人了?她懶得記。到了該下決心,給自己一個明確交代了。不然,這無休止的……她會被他折磨死的。
人的記憶是不會輕易褪色的,那千般淚水,一番生死的掙扎,伴着她青春的婚姻和憧憬,那美好的瞬間,痛苦的磨礪,都如刀刻一般,清晰在她的記憶里。
假如拔去她全部的歷練和智慧,抽掉她點點滴滴增長起來的才華,磨光她自食其力的打拚,才得到的所有財富,遺失她對自己自律的嚴格要求,才養成她從內到外的優雅別致、脫俗清新的氣質,便能恢復她當初的清純,她會毫不猶豫地棄聖絕智,回到曾經一副呆傻的憨樣。她更喜歡純純的不帶一點虛偽做作的雜色的自己。 任何代價也不可能讓她重拾往昔了,猛然間,她面對自己,顯得特別深情與凝重。
年過半百,她的面頰沒有一絲皺紋,也沒有多少悲悽,看不出丈夫有外遇的緊張失落,怨恨彷徨,永遠的一張太陽臉,笑意朦朧,看不出傷感。她細潤的脖頸無法和年齡聯繫起來,她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至少小十幾歲。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相冊說:「找找看看,哪一個是你。」說完,他看到她無名指上價格不菲的鑽戒,看着她脫俗清新、精緻完美的裝束。他想:她原本生活在無憂無慮的七彩世界裡,乾淨的如一汪無塵的純淨水,怎麼可能會理解灰色的人生。
「婚姻,說到底是兩個人的事。其實又不完全是倆人的事。你關起門來,在家做小型的慈禧太后,他利用手中的權力,在外面風光,你在家裡掌大權,其實,也蠻不錯的。」話一出口,他就感覺到自己的愚蠢。
「那是你豐富的想象力。我的生活絕不是你想的那樣。婚姻的不幸,各有各的不同。女人不是被逼無奈,沒有出路了,誰會選擇離婚。不想離也得離。猶如一個蘋果,香氣四溢,看似完美,其實,蘋果心裡已經爛透了。不信,你捅一下,立刻坍塌」 他越不想提的事越在嘴邊,一不小心就滑出來。「你承認女人現在都變得雄性化,大喊大叫,凶神惡煞,暴跳如雷,像隨時都可以引爆的炸藥包。」
「那是因為男人對家庭對女人索取太多,總認為女人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總是毫無道理的要求,百般挑剔指責。尤其吹毛求疵的弱點,開始在男人身上泛濫。」
「你好像不是女權主義者。」
「同樣我也不是甜心姐姐。現在,形容我自己,是任人宰割的小綿羊,面對磨刀霍霍的屠夫,毫無一點兒反擊之力。」她無限悲涼的說完,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說這麼多,這個除了看病,沒有什麼交往的老同學,同樣也不能給她任何幫助。
他看着她,似乎若有所思。她曾經是所有學生心目中的女神,美好的如雕塑,誰敢去碰撞?沒有人敢去對她示愛。只能是暗戀,偷偷的喜歡。她美好神聖不可觸摸。怎麼如今婚姻是這番情景?他覺得不可思議。
話不投機,他搖晃着頭說:「女人的寶貴溫柔與細膩正在慢慢消失。」
「越體諒包容懂事的女人,越不被男人看重,這是女人的悲哀。」
他知道她是對的,但他做的應該是安慰她,而不是和她探討什麼男人女人......他老伴前幾年病逝,此時,他很想和她有一場浪漫故事,畢竟她是他曾經痴迷地暗戀者。他想抓住她,但,她沒有做出離婚的決定,他是不可以冒進的。他從心底希望她幸福。幾十年過去了,他們已經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她開始後悔,為啥要對他講這麼多。有一個人可以依靠嗎?沒有,從來就沒有過。人生的每一步路,都是自己摸着石頭過河,步履維艱地一步步探索。她也曾想有個依靠,誰能依靠?多麼難熬,她都要自己挺住!挺住!
她帶着滿心失落,走出醫院大門,遇到閨蜜甜心。倆人在路邊一棵大槐樹下站着嘮叨起來。
「什麼?離婚!別傻冒了。你還在認死理,非要什麼純潔無瑕的真愛情。那個早就過時啦!選擇離婚的女人是最傻最傻的。各自自由,有多好。」
她的頭不停搖晃着,心想,甜心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啦。
「你知道段晴嗎?每周四和她的大上司約會。每次來我家打電話,說晚上不回家,住我家裡。其實,都是約會她上司去了。」 她睜着大眼睛,忽閃忽閃着,很難相信甜心的話,又不得不信。關於段晴,她早有耳聞,甜心的話,才讓她確信。「你!你怎麼可以.....」她想說:「你這是助紂為虐!」但她忍住了。
「我怎麼啦?我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大領導,經常晚上不回家。你知道我光鮮靚麗的外在,似乎多尊貴,享受着夫貴妻榮。其實,日子有多寂寞難熬,你理解嗎?」說到這兒,甜心閨蜜壓低聲音,咬着她耳朵說:「告訴你個秘密。我現在有個健身教練,我倆情投意合,我們會泡吧、唱歌、一起吃飯。哪天喊上你,認識一下,出來一起吃個飯吧。」甜心說得一臉燦爛,幸福無比。
她看着甜心,感覺說不出的陌生。她想「人的價值、廉恥,都變得這麼不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世道變了,什麼時候道德滑坡到如此!」
「別!我可不參與。」她果斷拒絕,沒有一絲猶豫。
接着,她堅定地說:「我絕對不可能走你們的路。我的婚姻肯定要離,只是目前我需要給自己加油打氣,給自己力量。」她感覺曾經的甜心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個純潔透明的她已經消失了,她痛惜她如今怎麼變得......
她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人就都需要這樣變化嗎?為什麼不向上向善向美變化,而是低俗墮落……她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巨石,每一步似乎有千斤重。離婚,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身心撕裂,鬧不好,身敗名裂,好似鬼門關上走一圈。她能扛得住那些內外交困的打擊嗎?她的孤獨,如一個羊群的駱駝,會讓她腹背受敵嗎?她決定不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事,她希望即使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她前行的有多艱難困苦,也想活出一地清麗。
離婚,對一個弱女子得需要有多大的勇氣!離婚,會讓自己遍體鱗傷,滿目瘡痍!沒有尊嚴的婚姻,不要也罷。
「去他媽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她罵完這句話,把自己給驚呆了,原來她也會罵。歲月,會把一個人活生生的磨變了樣。會把弱小變強大,活成真實的自己,也會消磨意志,墮落頹廢。
「哈哈......」她不知道自己的笑里,是滿滿的苦澀……她想離婚,她要衝破黎明前的黑暗。[1]
作者簡介
白菊敏,河北教師,2022年獲首屆中國文學界勞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