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散(滄浪之水)
作品欣賞
懶散
腦海里突然浮現這樣一個畫面：一個懶散的女人沐浴着懶散的陽光，身穿寬鬆的棉麻衣裙，赤着雙腳，懶散地斜靠在陳舊的椅子上，凌亂的頭髮隨意地披散着，她會時不時撩起遮住眼睛的幾縷髮絲，遙望對面小山上的風景，無論春夏秋冬。地上躺着幾本略略泛黃的書，即使枯黃的花葉落在上面她也捨不得抖掉，因為那是她眼裡的自然美。這幅畫面在我腦子裡儲存好久了，今天看到一個類似的照片才冒出。
這種不討人喜歡的懶散生活卻是我一直嚮往的。
我懶散，頹廢，所以不喜歡有壓力的生活，尤其討厭人來人往，噪音迭起的城市。可能是從小在山裡長大的緣故，清靜慣了，也習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用我自己的話來說野慣了。
八十年代的農村生活甚是清貧，吃一袋方便麵足夠奢侈，而我卻很「富裕」，口袋裡毛毛錢不斷，那時的冰棍、餅乾、小袋五香瓜子，幾乎每天都能嘗到，方便麵不常吃，有點貴，好像是七毛。我的富裕生活是懶散的父親賜予的，他過日子從不劃賬，今天有得吃就行，從不考慮明天的生活，整天樂呵呵的，很少愁眉苦臉。儘管日子過得很緊巴，但能買到的他儘量滿足我。父親寵我們姐弟仨簡直到了溺愛的地步。但懶散的父親並沒有把我們寵壞，他待人厚道，心胸寬廣，從不計較，老說：吃虧是福。在他懶散的引導下，我們姐弟仨慢慢長大，變得和他一樣懶散。
父親的興趣愛好不多，唯一能讓他上癮的是看書。他酷愛讀書，近代的中外名著他基本上都看過，家裡布滿蜘蛛網的角落裡都放着他心愛的書籍。那時候他看過的書我挑自己喜歡的看，但一般都是走馬觀花，漫不經心，好多連書名都記不起來了。而父親不一樣，他只要看過的基本上都能記得很清楚，包括書名，作者，故事情節，如果遇到趣味相投的就會滔滔不絕地倒他肚裡的墨水，直到人家不耐煩為止。在我記憶里，父親最喜歡看大偵探《福爾摩斯》，受主人公的影響，他也變得風趣幽默。他常常假裝喝醉酒的樣子和弟弟、小狗趴在院子裡的土地上翻滾、打鬧。好多個晚飯後的閒暇時光里，爸爸的歡笑聲，弟弟的起鬨聲，小狗的嘶叫聲以及母親的責罵聲在夕陽的餘暉下飛出小院，飄到遠處的山谷里，傳來陣陣回音、、、、、、
除了看書，父親還喜歡吃肉。那時候母親養的雞很多，父親在農閒的時候就宰雞燉湯來改善一家人的生活。冬季，家裡宰了豬父親才能打打牙祭，用一個祖傳的銅罐燉肉，加了干辣椒和花椒以及蘿蔔片的肉湯像牛奶一樣濃白、清香。每當午夜，看書熬夜的父親便打開煨在爐火旁的銅罐撈出燉得和骨頭若即若離的肉慢慢品嘗，有時會叫醒熟睡中的仨孩子，撕下一塊硬塞到嘴裡。那時的肉咋就那麼香，連粘在手指上的油漬都滲出回味無窮的清香。對父親來說，有書看，有肉吃，有小酒喝的日子比神仙過得還舒坦。
由於父親的懶散，家裡的日子過得不怎麼富裕，所以母親常常責怪父親，而父親卻樂呵呵地說：「你缺吃了還是缺穿了？」，母親不再做聲。母親對父親是滿意的，父親很尊重不識字的母親，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母親說了算，對母親常犯的「無理取鬧」父親也是樂呵呵地包容。我曾經在心裡埋怨過父親，怪他沒有給我一個光鮮體面的家，直到長大後的今天，直到我變得和他一樣懶散才體會到父親曾經的生活狀態，那是一種性情淡泊的富有生活。曾經看過這樣一個小故事：
一個美國人問正在釣魚的猶太人：（你為什麼不買船撒網打魚呢？），猶太人不解：（為什麼？），美國人解釋：（這樣你可以擴大事業，發展漁業公司，雇更多的員工來給你打魚賺錢！），猶太人驚訝：（然後呢？），美國人得意：（然後你可以拿着更多的錢去旅遊，過你想過的生活！），猶太人不屑：（那不是我現在過的生活麼？），美國人無言以對。有時候我們就這樣自不量力，在自己編織的網裡竄來竄去，勾心鬥角，爭強好勝，最終折騰得魚死網破，筋疲力盡，還是回到了遠點，卻依然不甘心。每個人生活的方式不同，有的喜歡奮鬥，有的甘願平庸，無論你選擇什麼樣的人生，只要過得舒心就好。人這輩子不長，轉眼間就老了，性情淡泊難得，遠離世俗更難得，知足者常樂。父親很早就做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比美國人有遠見，比猶太人還聰明。
我懶散，所以不喜歡節奏快的城市，城裡人也不喜歡我這樣的土包子。進城了，他們會用咄咄逼人的眼光打量我這個講話穿衣沒有品味的鄉下人，從頭到腳的鄙視會讓我不知所措，無地自容。但這只是十年前，現在不會了，因為被你們歧視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即使我現在依然是個鄉下人。也許你忘了，倒數三輩都是農村人，當年你爺爺奶奶趕着毛驢也是從鄉下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同樣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下紮根，奮鬥，所以才有了你的城市戶口，要不然你也和我一樣，是個被城裡人看不起的鄉下人。我只是不理解你除了一張比我白淨的臉蛋還有什麼？是什麼先天性的條件值得讓你那麼驕傲，自豪？
我懶散，所以喜歡路遙筆下那觸目驚心的黃土坡，坡上長着幾株讓人稀罕地要命的桃樹，即使花懶散地開着，也驚艷了整座坡。只因為三毛懶散，才駕馭着孤寂遊走在文字的漫漫長河裡，自由生長，生生不息，甚至會千古流傳。懶散不僅是一種生活狀態，更會讓你的人生不同凡響。
很多個閒暇的時候，我穿着寬鬆的棉麻衣服，披散着頭髮，赤着雙腳，斜躺在椅子上或床上漫不經心地翻閱那一本本已經卷邊的雜誌，那樣子或許像極了懶散的父親。
作者簡介
滄浪之水，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