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張杰)
作品欣賞
我本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立春之後,天氣也變得暖了起來。玉蘭花的花苞已經出現了,一副急着要開放的樣子。
凌晨一點,女兒小雨頻繁地宮縮,她有些忍不住了。妻子叫醒了我,說女兒疼得厲害。我起身看了一眼女兒,覺着還早着呢,於是就又躺下了。
其實,我沒有睡着。我想起了當年妻子生女兒的時候,去辦理了住院手續,可妻子又不疼了,於是又回來了。母親當時說沒有那麼快的。我想此次女兒也可能是這種情況,也就沒有太在意。
凌晨三點,女兒疼得更加厲害。妻子再次把我叫了起來,我們準備去醫院了。
儘管我們躡手躡腳儘量不弄出一點聲音,可母親還是被驚醒了。
母親站在她房間的門口。燈光有些刺眼,母親一時睜不開眼。因為關節疼得厲害,母親晚上睡覺是不脫衣服的。八十多歲的老人了,頭髮已經全白,有些凌亂。她默默地望着我們,眼中滿是不解。我有些不安,老人原來就休息地不好,這次又吵醒她了。
「小雨肚子疼,我們去醫院看看,很快就會回來。」我故意說得雲淡風輕。
母親穿上了鞋子,紮上了圍巾。
「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你先睡吧。」我又道。
「寒冬臘月,外面很冷的,你還是不要去了。」可母親執意要去,我們拗不過她。母親年紀大了,有時候神智不清,也就不敢硬攔。
從二樓下到一樓,一共三十六級台階,母親雙手扶着樓梯,一步一步往下挪。妻子和女兒已經在車裡了。儘管車內冰冷一片,她還是疼得出了汗。妻子取出了抽紙,不給女兒擦汗。我心急如焚,一邊是年邁的母親,一邊是臨產的女兒。時間過得很是漫長,每過幾分鐘,女兒就緊鎖了眉頭,她緊緊地抓着保險帶,手有些顫抖。母親還是一步一步往下挪,她無法趕快的。妻子焦急萬分,用眼不停地看我。我有些叫苦不迭。
凌晨三點的街道,清冷異常,一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偶爾有一輛出租車經過。人們還在睡夢中。
「盆骨已經開了一指了,骨縫狹窄,不能順產,要馬上準備手術。」產科丈夫王歌一邊翻看小雨的檢查報告,一邊告知手術室準備手術。
「怎麼現在才來,這可是兩條人命。」王歌說得很嚴厲。
看着疼得直冒冷汗的女兒,我內心自責不已,都怪自己粗心大意;也有些埋怨母親,要是母親再行動快些,就早一點來到醫院了。
兩年前,女兒不顧我和妻子的反對,執意要遠嫁外地。「我對男方啥也不了解,目前沒法同意你們的婚事。」一開始,我反對得鮮明而又激烈。
「女兒一生嫁一次,這可不是兒戲。」對女兒的婚事,我萬分慎重。
「我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你看看社會上有多少出現婚變的。這麼大的事,也不事先商量,男方家長就上門催開了。」我有些上火,朝妻子吼道。
妻子沒有回應。她知道我正在氣頭上,如果回應的話,會是火上澆油。
後來,男方家長又兩次登門拜訪,誠邀我和妻子有時間也去男方家裡做客。高考閱卷任務結束後,我和妻子去了一趟男方家,才逐漸對男方家境等情況有了了解。
情況也逐漸明晰起來。小雨舅舅家的表妹結婚的時候,這個男孩來觀禮過。小雨在煙臺上研的時候,這個男孩也從青島去了煙臺。兩個孩子已經處了一年多了,可我和妻子還被蒙在鼓裡。
我們最終尊重了女兒的選擇。婚姻是在疫情期間舉行的。我和妻子遠赴外地參加了女兒的婚禮慶典,並給女兒和女婿送上了真誠的祝福。遺憾的是其它的親朋,因為疫情而沒有成行。
有時候,我也在想:女兒自己的婚姻嘛,由她自己做主好了。我當初不應該這樣反對。
親情是割捨不斷的。女兒年前來看望我們,沒有料到宮縮地厲害,估計要臨產了。
「你們沒有給嬰兒做心臟彩超,孩子出生以後,身體上有可能出現問題,那就要採取急救。」產科的丈夫王歌說。
剖腹產本是始料不及的,我們心疼自己的女兒。對女兒,我們是寵溺的。現在又聽大夫這麼一說,更是心緊。我和妻子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孩子不會出現心臟問題吧?要是孩子出了心臟問題,哪要怎麼辦才好?」
我和妻子,沒有了主意。
「女婿還在外地上班,沒在女兒身邊?要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如何和女婿交代,如何去和親家說?」我和妻子在手術等待區外,踱起了步。我們不敢再想了。
我和妻子都過了天命之年,可這樣重大的事情,還是頭一次親歷,難免有些慌亂。
「我是說有出問題的可能,不是說一定出問題。」王歌大夫寬慰道。她看出我們緊張得不行。
等我和母親來到八樓的時候,女兒已經進了手術室。妻子在椅子上坐等,一會兒又站起來走,來來回回的,顯得心神不寧。
我和母親坐下了。母親因為出門急,沒有穿羽絨服。凌晨的三點,氣溫還是很低,母親身體有些蜷縮,我脫下棉襖給母親披了上去。八十多歲的老人還要親自迎接重外孫來到人間。望着母親滿頭的白髮,佝僂的身軀,我禁不住一陣的心酸。
手術等待區已經有好些人了,人們都在等待自己的親人從裡面出來,他們或是父母,或是公婆,或是丈夫,或是姐妹。
手術室的門開了,護士抱着一個嬰兒走了出來。「來,爸爸來抱一下。」孩子的父親有些手忙腳亂,一雙大手緊張地伸出來,像叉車前面的兩柄叉子。初為人父,他可能還沒有學習過怎樣抱女兒。這個高大的黝黑的男人笑靨如花,笑容保持了好久,好久。他貪婪地盯着女兒,目光一直沒有移開,看不夠了。
看着護士陸續抱出來了好幾個嬰兒,我和妻子也受到了感染,跟着高興起來。
嬰兒的媽媽們陸續被推了出來。遠遠看去,似乎都是銳氣大挫,緊閉着眼睛,臉色顯得非常得疲勞。我們的心又懸了起來。
「小雨的家屬來了嗎?是個男孩。」我伸出了雙手,可是卻遲疑着不知道怎麼接。有快三十年沒有抱過嬰兒了,我有些手足無措。還是妻子反應快,她迅速地伸出了雙手,從護士手中接過了外孫。
外孫的眼睛閉着,似乎又要睜開,頭髮上還有些胎脂,小小的嘴巴在蠕動着,似乎還在吸食羊水,也好像在回味着什麼。外孫提前退房來過新年,心情是急了點,他可能還沒有做好入世的思想準備。
外孫的模樣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剛剛出生的嬰兒,模樣幾乎是沒有多少差別的。有些丑,但我們的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生活就是這樣,既有望穿秋水的期待,也有意想不到的欣喜。
「和我們女兒剛出生的時候一個模樣,外孫隨我們女兒。」妻子說。
天下的父母都認為自己的孫輩像自己的子女,雖然他們沒有商量過,但都出奇一致地固執地這樣認為。
思緒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妻子做了媽媽,我們的女兒小雨出生了。父母是農村的,重男輕女的觀念還是有的。母親倒還理解兒媳,都是做了媽媽的人,沒有什麼不能理解的;但是父親家庭觀念很濃厚,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可他一連幾天寢食不安,經常嘆氣。都是男人,我懂他。
母親窸窸窣窣地在口袋裡找到什麼,我趕緊去幫忙,是一條鮮紅的圍巾。妻子忙低下身體。母親接過紅圍巾,顫顫巍巍地給外孫蓋上了。
此時醫院裡的玉蘭花已經飽綻,開得正艷。
女兒從手術室被推回了產房。女婿朱利偉也從外地趕回來了,一起趕來的,還有他的父母。
外孫的爺爺奶奶從進入病房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沒有離開了孫子的身體,看看眼睛,瞅瞅鼻子,又注視嘴巴。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反覆地觀摩了數遍。
管床護士如約而至。
「來,給孩子試試奶。吃奶對孩子有好處,對你身體恢復也有好處。」說完,便把嬰兒抱給了女兒。
看着剛剛出生的孩子,女兒沒有拒絕,她開始給孩子餵奶。為母則剛,女兒骨子裡的堅強還是透露了出來。
外孫猛吸幾口,女兒疼得流下了淚水。我和妻子扭過了頭。這是我們的女兒,我和妻子就她一個孩子。
「我感覺身體都是空的,疼痛穿透了自己的胸背。」幾天後,女兒說。我和妻子很是唏噓,更加得疼愛女兒。
因為比預產期提前了一星期,嬰兒所需的東西沒有全部準備好,妻子有些忙亂。奶瓶要進口的;紙巾是專用的;尿布要準備三種,各準備三十個;奶粉要一段的名牌的;要準備恆溫壺;要準備消毒櫃;要準備紙尿褲;要準備嬰兒床;要準備專用抱枕;要準備換尿台;要準備小推車;要準備……
女兒因為剖腹產在小腹上留下了一道十幾厘米的刀口,她需要靜養身體。
家裡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床不夠用了,我和妻子只能睡在了沙發上。床,是不能再添的;買來了,也沒有地方放。
一個外孫,讓一家人顯得手忙腳亂。
母親因為心絞痛住了院,是我的三個姐姐輪流照護。母親出院後,我和妻子把她接來同住。母親滿臉的慈愛,也參加了撫養外孫的行列。她哼起了童謠:「小老鼠,偷油吃。上燈台,下不來。喵喵喵,貓來了。嘰里咕嚕滾下來。」
連天的辛勞,我和妻子很是勞累。畢竟有些年齡,還都上着班。二十多年沒有再撫養孩子了,也記不起當初自己撫養子女兒時年一些情況。我們也有些恍惚。
母親看着心疼我們,執意又要回家。我能理解:良好的生活條件,我們能給;母親的孤獨,我們解決不了。
親家來看外孫了,不迭地道着忙活。
菜上了桌。酒入了杯。人入了位。一家人可以整齊地吃頓飯了。
喝的是釣魚台。我給親家公又滿了一下酒。遠來是客,禮節還要要講的。
「阿嚏。」小外孫不由自主地打個一個噴嚏,奶聲奶氣的。這酒有些烈,觸發了小外孫那敏感的嗅覺。
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現時活躍。
「快看,快看。雲川的右臉上還有個酒窩。」女兒高興地說道。
我們都看向了尿布台的的外孫。
「可不是嘛。左臉這叫直面生活,右臉代表微笑對待。」親家公打趣道。
人生的每一段都有每一段的美好,也伴隨着些許的不如意。起風的日子,要學會依風起舞;下雨的時候,要學會自己撐傘。累並快樂着,又何嘗不是生活的常態。
淺酌一杯後,我有些酒酣耳熱,一首詩湧現在腦海中。
扶郎頌
辰龍嘯九天,文曲降世間。
春雲籠喜色,河川奔悅顏。
庭閣飽且方,體軀雄而健。
慧目透精氣,氣宇昭不凡。
年長付憐愛,苦身心亦甘。
佘霞傾力出,沒齒欲忘難。
萱堂靜何淑,尊甫厚其賢。
翹楚出秀俊,扶郎祈康年。
三姐發來微信,說母親又跌倒了。
「母親怕你掛念,就沒有告訴你。」
看着母親紅腫的右臉,看着母親流血的嘴唇,我潤濕了眼眶。
我本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