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元宵,我的燈(曾榮)
作品欣賞
我的元宵,我的燈
歲月打磨了我的稜角,卻清晰了我的記憶。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我的家鄉魯南地區,隨着農業機械化的提倡和深入,當地的農民基本上解決了溫飽。不知當時的孩子是為了響應國家一手抓物質文明建設一手抓精神文明建設的號召呢,還是在吃飽了肚子的情況下自娛自樂,反正在我的記憶中,那時的孩子們一年到頭的都是那麼歡樂那麼鬧騰。
記憶中,最熱鬧的要數冬天。那時候田裡也沒有什麼農活可以忙了。於是乎村裡的勞力們(壯年男子)幾家一起自組起打油坊。支起一個大大的鍋灶,一人燒火,一人持一大鐵鏟在大鍋里用力地翻炒用粉碎機打成糝狀又有點黏乎的花生米,炒熟之後把它們裝進一個自已用高粱秸編織成的扁筒狀的油簍子裡,然後放在笨拙壓榨機上,由兩個人像推磨一樣用兩個木棒用力地推着壓榨機的軸承轉動。不一會兒,一股股黃里透着清透着亮的香香的花生油,如同山澗清澈的溪流從壓榨機底板的凹糟里緩緩地流淌出來。
那留在油簍子裡的花生殘渣則成為一個大大的圓圓的花生餅。趁着熱乎勁兒,把它放在大木桌上切成一塊塊長條狀,拿起一小塊放到嘴裡嚼一下,香得不行。不過,當時花生餅的用途主要是用來伴在豬食里,給豬們增加營養的;也有一部分用來燒制菜粥給人吃的。
而那隨手被大人們扔在一邊廢棄的油簍子,則是哥哥級兒童們的最愛。他們一個個在打油機的旁邊候着,一個油簍子被扔出便有幾個孩子去瘋搶。有時還會為是誰先看見的、誰先說要的爭得面紅耳赤,有時甚至還會為之大打出手。不過那也是兒時的一個小遊戲,就像母親說的,你們這些小鬼頭,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會兒就又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了。
每每這時候,村裡的姑娘小媳婦們也歡樂起來。她們高高地掛起了鋤頭,輕輕地拿起了針線,細細密密地縫納起來——門帘兒「鴛鴦戲水」,鞋墊兒「青春萬歲」。往往在那時我家裡也是最忙的,來串門兒的人特別多。
母親手巧,又擁有村里惟一的一部縫紉機,叫作「標準牌」的。那是在工廠里上班的父親見母親一個帶我們兄弟姐妹四人還要忙田裡的活,心疼母親,特意托他們廠長走後門買的。於是鄰里有什麼直邊正縫的衣物要弄的,都去到我們家裡讓母親幫忙,母親也從不拒絕,有時還熱心地教她們自己操縱縫紉機。記得我很小就會自己用腳踩着縫紉機給自己縫縫補補。
那會兒我剛上小學,識了幾個字,最盼望的就是過年了。因為到年底父親就會放假,帶給我們一些讓村裡的孩子垂涎三尺的食物。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到臘月二十二和二十七的鎮上的「花花集」(母親當時這麼叫的)。因為每到這天,父親就會從他那少得可憐的獎金里拿出一塊或是五毛給我和哥哥。別人家的孩子趕花花集大多都買起吃的玩的,尤其女孩子愛美,她們幾乎每人都會買上一朵紙做的紅花戴在頭上,另外再扯上幾根紅頭繩,留到在年初一紮上,像只花蝴蝶似的到處顯擺。而我和哥哥和她們明顯不同,我們總是喜歡光顧書畫小攤,在那裡裝着挑選,順便把自己喜歡的連還畫都看個遍。當然看完之後,我們一定會買幾本帶回家慢慢看。哥哥喜歡買那種人物全是用筆素描的連還畫冊,像《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等。我清楚的記得那種小畫冊封面:《西遊記》是鑲墨綠邊框的,《三國演義》是鑲深藍色的邊框的,《水滸》是鑲暗紅色的邊框的。我則喜歡買那種有演員演的,就是劇照的畫冊。什麼《小翠》、《李慧娘》、《李爾王》等等,買回家後寶貝的不得了,誰也捨不得借,自己圖文對照看了一遍又一遍。捧着畫冊,看着母親迎來送往的姐妹,聽着她們相互逗趣的嘻嘻哈哈,大年(當時,當地人對春節都這麼叫)就在父親的豫劇《朝陽溝》哼唱中來到了。
對於大年的記憶,就是每家每戶都做很多好吃的。小孩子們一點活兒不用干,只管自己玩自己的,我則忙着給父親幫忙寫春聯。父親多是抄陽曆表上的句子,有時高興了我也會自己編上一副對子讓父親寫上。這時哥哥呢,往往是看不到人的。他總是和他的小伴們忙一些事情,還神神秘秘地。父母問一句:「你忙什麼呢?也不帶妹妹!」他齉着鼻子不耐煩地回道:「讓她自己玩吧,我有正事。」我吸溜着哈喇子吵着:「我要去,我要去。」他就急了,忙把自己的四大名著連環畫冊拿出來賄賂我:「自己想看什麼看什麼,女孩子家家的,起什麼勁啊!」用母親的話說就叫作:他忙得似乎忘了年三十了。
過了大年盼小年(當地都稱元宵為小年,都視其為很重要的節日),這是當時農村小孩子的盼頭。因為無論大年還是小年,只要過節,就會有好吃的。在那年月,也只有過節才會有點好吃的。而在我看來,當時村裡的那幫和哥哥一起的小鬼頭們似乎對吃的並不太感冒。他們個個都看不到影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忙得到飯時也叫不上桌,氣得母親們直跺腳:「算了,他們餓了自己會往家裡跑的,甭找了。」
天黑時分,哥哥終於回來了。他急匆匆地往嘴裡塞了點東西,就拉起我就往外走。母親說:「不能走,來幫我放胡蘿蔔燈。」哥哥不屑地說:「放什麼胡蘿蔔燈啊。我們有更大的燈放,媽你也別放了,跟我一起去看我們燈隊的放燈表演吧!」說罷哥哥就扯着母親和我的手來到了我們村子裡的後面的公路上。
可不得了啦!村裡的男孩子幾乎都集合在這裡了。他們每人手裡都拎着一個大大的蛇皮袋子,手舉着一根長長的木棒。木棒上面拴着松球、破棉絮什麼的,只聽有人一聲令下:「點火!」「嗞」的一起,火柴劃着了,每個男孩子手中的木棒上頭都熊熊燃燒起來。大家嘻着笑着,排成一個長隊,還在一個男孩子的指揮下,不時的變換着隊形。一下子噼里叭拉的鞭炮聲、小學校上體育課集合的軍號聲全響起來了。來看熱鬧的大人們也跟着喝彩起來。
這時不知是哪個小夥伴喊了聲:「停!你們看河北面的上莊比我們村的燈亮,我們要想辦法超過他們。」這時哥哥笑了:「我們就等着他們呢,等他們的勢頭下去了,我們來更烈的。」說完,只見他們都迅速從自己手中的蛇皮袋子裡往外掏東西。母親湊過去一看,原來全是他們過年之前收藏的油簍子。一個個油簍子被綁在木杆上。那被花生油狠狠地浸泡過的油簍子,是什麼質量啊,燃起來的火光跟得上我們在電影上看到的小鬼子的探照燈了。
在哥哥的指揮下,小夥伴們「一」字排開,手舉火把,上下起舞。口中還不停朝向河北岸的村子喊着:「上莊的,來一個!」這時候,只見河北面村子裡的燈也毫不示弱,因為他們村子靠山,山有很很多松樹,他們可能是燃的松把,火勢也極為旺盛。但有一個弱點就是松把燃完後,再點另一個要有一個過程,那鮮的松枝是不那麼容易燃起來的。而我們下莊裡這些小夥伴們的油簍子就容易的多了,一觸即燃,而且火勢極旺,這就讓上莊的小夥伴們望塵莫及了。他們悻悻地喊:「你們等着瞧,我們還有更好的!」
這時一堆紅紅的篝火在上莊的空地上燃燒起來。母親說,他們燒的是松樹葉子。那松針易燃而又火力旺盛。下莊的小夥伴眼看要敗下陣來,哥哥大叫一起:「聽我的,咱們擺龍陣,氣死他們,他們的火堆是不能動的,這樣,我們就贏了」。大家一致響應,只見他們舉起火把,像舞龍一樣的翻飛起來。看得我眼都直了。
這時已經敗北的河對面喊起來:「下莊的,別得意,明年再來!」「哈哈」在一片鬨笑聲中,大家陸續回家了,留下哥哥和他的夥伴們打掃戰場。
走過風雨四季,走過離合悲歡,看慣了城市的霓虹閃爍,恍惚中不知身在何處。可想起童年時節家鄉的元宵家鄉燈,心裡頓時溫暖而澄靜。
作者簡介
曾榮,中學教師,發表散文數篇,著有長篇小說《大道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