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时代12(苏雪林)
作品欣赏
我的学生时代12
师范卒业后,被母校留任附属小学教书,听见学敌红中入了北京高等女子师范预科,我怦然心动。修书回家向家长提议也要赴京。这一仗打得比投考初级女师时候更加激烈。虽然彼时头脑,已渐复杂,不致萌生自杀念头,然而多日的愤郁忧煎,触发了幼时潜伏颈部的瘰疬,红肿溃烂,痛楚万分,其去死亡亦仅毫发之间而已。假后肿着一个大如瓠瓜的颈子,扎着层层绷带,仍在小学及母校预科教书。一面写信与上海南京素著令名的女学校,企图前去升学。但如女子金陵大学,中西女学等则须经过考试而后可入,我的英文、算学又太不行。像爱国女学等又仅中学程度,我已读过中等学校课程,再去也无味。
彼时上海颇有以补习国文相号召的学社,我写信去索章程并略述自己的补习国文的志愿,回信倒蒙其大夸我写的信文理优长,不敢请我去做学生,却要请我去当教员。又有某某鸳鸯蝴蝶派的文人组织国文函授学校,我也报名缴费,除了每月寄来若干份不三不四的油印讲义,其他一无所有。我那时有如一匹被幽室中的苍蝇,到处乱碰乱钻,只想找出一线光明之路。无奈面前漆黑一团,闯得你力尽精疲,还是一无结果。每失望一回,便要痛哭一回。每因焦灼而通宵不能阖眼,患了很严重的失眠症,又留下了日后的病根的一端。业务既劳,颈创又未收口,心里又有这样的一把阴火日夜煎熬,所以身体更一天一天坏下来。 民国八年,北京高等女子师范改为本科,设立各种学系登报招生。但国文系乃预科所改,名额已足,不再招补。我的目的原在国文,于今希望之门已开,偏偏没有我进去的份。无可奈何,惟有强聒校长徐皋甫先生用学校名义行文该校,请求容我去做一个旁听生。起头是不蒙准许,当校长将该校回文给我阅看时,我伤心之极,竟当校长之面呜咽痛哭起来。害得那个好老人劝导不是,安慰又不是,也频频叹息,几乎落下同情之泪。这位校长具有旧时代教育家怜才爱士的美德,于我素以大器相期,爱护之深,劝勉之切,诚可谓无微不至。他本想将我留在校中,为他臂助,但见我升学决心之不可动摇,遂亦想尽方法来成全我。他很恳切地向女高国文系再去了几道文书,请求通融收纳。最后居然成功。于是我遂与几个初同学后同事的女伴到了北京。那几个同学分别考入她们所愿进的学系,我与庐隐女士则做了国文系旁听生。当时只要能够挤进这个学校,并不计及名义之为如何。但旁听生要缴纳学膳费,虽为数无多,却也叫寒士如我们者煞费周章。幸系主任陈钟凡先生很欣赏我俩国文成绩,一学期后,便由他作主把我们改为正科生。我的朋友红中虽比我先升学两年,仍然与我一班,旧敌相逢,岂非又要呕心绞脑,展开从前一样激烈的竞争?我俩心灵岂非又不能平静?啊,感谢上天,这一回不再吃这无谓苦头了。我俩心境因环境而改变了。
原来女高并不注重考试,并无可以竞争的目标,况同学大都是来自各省的女界英才,有的曾当过几年中小学教员,有的曾任过校长,下笔则斐然成章,登坛则辩才无碍,社会活动则又个个足称先觉,人人不让须眉。我俩在本省虽亦佼佼乎庸中,一旦置身其间,自亦黯然无色,想到从前蛮触蜗争,不禁自笑眼界之不广,所以我们只各自埋头用功,再不向别人去较长比短,在母校时我俩数年不交一言,现在虽不曾成为密友,但她因我比她后到,一切殷勤关照,也算一个休戚相关的好同学。
作者简介
苏雪林,原名功小梅,字雪林,笔名绿漪、天婴、杜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