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吳驤)
作品欣賞
我的父親
1969年嚴冬的一天,天氣陰沉,冷風嗖嗖,空氣乾裂,大地的一切都處在高冷狀態,失去了應有的生機與活力。吃過早飯,媽媽領着我上街買菜。我們穿過一條小巷,轉過一個直角,剛剛步入炎劉主街的一角,只見一大隊人流如潮水決堤般迅速向我們迎面直壓過來。媽媽眼疾手快,牽着我的手趕緊後退回來,躲進了熟識的一家。我們從門後抬眼望去,看見沖在隊伍最前面的是幾個頭戴黃軍帽、身着黃軍裝、臂套紅袖章、胸別毛主席像的小青年,手中左右亂舞紅白相間的專政棍,大聲喊叫,衝鋒開道。緊接着走過來幾個頭戴足有一米高白尖帽的人。再順着媽媽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其中第四位的最高白尖帽正是我的父親。
一
要論父親的知識學問,還得從他早年的經歷談起。我父親吳道同,於1923年出生在一個世代農民家庭,我祖父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標本式的中國農民。靠着祖父祖母勤勞吃苦、節儉持家,到了我父親他們這一代的時候,家裡慢慢有了幾畝薄地,勉強維持生活。我父親的外公是一位老中醫,具有很濃厚的文化積澱,很注重子女的教育。因此,我祖父發誓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要讓兒女上學讀書。父親從小就常居住在他的外公家,因此,接受了良好的家庭啟蒙教育。後來,祖父、祖母省吃儉用,咬緊牙關將我父親送進私塾。父親聰明好學,一路成績優秀,考進十一臨中,升入潁州師範(阜陽師範學院前身)。父親在《六十抒懷》一文記述道:「我早年在外就讀,家貧無力繳納學膳費。母親為了供給學費,常於冬夜紡績,一燈如豆,寒氣侵膚。午夜時分,猶聞紡車轆轆之聲。每念及此,不禁潸然淚下。」父親在潁州師範讀書時,一年春天開學之際,祖父把摳牙縫積攢下來的20塊銀元交給我父親,我父親帶着祖父祖母家人沉甸甸的囑託踏上了求學之路,一路舟船步行相繼向潁州進發。一天晚上,父親和另外兩個陌生人住進了一家旅店的同一房間。我父親本來就發現那兩個人猴眉鼠眼、賊頭賊腦,有所警惕,把裝錢的包裹放在頭下當枕。由於旅途勞頓,父親不知不覺就睡着了。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發現枕下空蕩蕩的,包裹不見了,兩個陌生人不見了,父親一瞬間氣憤、悔恨萬分,仿佛在茫茫的大海上,忽然海嘯襲來,鋪天蓋地;亦如置身無垠曠野,突然天坍地陷。不要說一年的學膳費了,就是眼前距離學校一百多里的路程,該怎麼辦?父親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徒步趕到潁州。後來,七拼八湊才算交上了學費。接下來的日子,父親常常忍飢挨餓,一邊拚命讀書一邊當家庭教師。到了寒暑假、過年過節,別的同學都回家與家人團聚,父親卻有家不能回無法回,白天做家教,晚上就一個人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呆着。就這樣半工半讀,最終總算還清了債務,完成了學業。
二
我父親早年雖然接受的是解放前中國的舊式教育,但是他卻思想進步,性格活躍,多才多藝,充滿熱情,勤勉工作。父親的中國古典文學根基很深厚,長於書法、寫詩作文,還擅長演奏二胡、竹笛,同時喜歡運動和交友。潁州師範畢業之後,父親當了幾年家庭教師。20世紀40年代中葉,楊剛、趙凱在壽縣三義、瓦埠一帶鬧革命、打游擊,我父親經志同道合的朋友介紹,秘密加入了楊剛、趙凱的革命隊伍,成為了楊剛的文字秘書,東征西走,出生入死。一年之後,祖父得知情況,擔心父親的生命安危,強行把我父親拉回了家。
解放以後,20世紀50年代初,父親參加了工作,擔任下塘中學(當時的壽縣二中)語文老師,很快就成為業務骨幹、學科領軍人物。父親說:他第一次承擔全縣範圍的公開課,在一個偌大的禮堂,面對着二三百位聽課老師,膽戰心驚、誠惶誠恐。後來,他就更加深入鑽研教學,經過多次鍛煉,再上示範課就從容不迫,遊刃有餘了。兩年之後,父親擔任了下塘中學教導主任,不僅潛心鑽研語文教學,而且深入研究各個學科教學以及教學管理的學問。1958年,壽縣着手興建壽縣炎劉中學,父親回到了家鄉。作為炎劉中學的開校元勛、首任教導主任,父親和他的同事親自參與組織了炎劉中學興建的全過程工作,在原來墳墓遍野雜草叢生的荒蕪之地創建起一所屋舍儼然、人頭攢動的嶄新學堂。1972年,縣裡決定興建壽縣三義中學,我父親又調往三義中學工作,成為壽縣三義中學的開創者,直到1975年又重新回到炎劉中學。1976年10月,十年浩劫徹底結束,全國上下一片歡騰,廣大知識分子仿佛被久禁在籠中的飛鳥重返森林,身處涸轍的鮒魚重返深潭,煥發出從未有過的釋然、生機、活力與幹勁。我父親欣然命筆,表達自己無法按捺的激動心情:「一元復始歲更新,放眼神州百廢興。李白桃紅開爛漫,河清海晏慶昇平。空前絕後十年劫,繼往開來萬里行。金鼓雷鳴催戰馬,不應躊躇辱斯文。」
1977年恢復高考,我就讀炎劉中學。炎劉中學作為農村中學,師資力量極其薄弱,高中一些學科教師更為奇缺。我父親作為分管教學的副校長,工作負擔已經很重。但是,十年浩劫的損失需要及時彌補,為國家培養人才刻不容緩。於是,父親不顧負擔繁重、年老體弱,主動放棄了他駕輕就熟的高中語文教學,毅然決然地擔負起了師資奇缺的我們高中兩班的政治教學工作。一切都得從頭學起,為了上好每堂課,父親都要花費許多精力和時間。由於過度勞累,加之長期的嘔心瀝血、殫精竭慮,父親積勞成疾,患上了嚴重的冠心病、頸椎病,常常昏厥。1978年兩個月的暑假,父親在安徽中醫學院附屬醫院整整住了一個半月的院,開學以後,又投入緊張繁忙的工作。父親常常只能坐在那裡為我們上課,說話艱難,聲音低沉。他身材又高,面容清癯,身體消瘦,讓人看上去很擔心,我更不忍心看他。冠心病往往在深夜最容易發作,有好幾次晚上,父親突然暈厥,被急速送往醫院搶救,但是,他只要清醒以後,就立即返回課堂。當時的政治高考包括哲學、政治經濟學、時事政治三門課程。哲學、政治經濟學除去教材以外,沒有任何資料,時事政治更是一無所有。父親既負責全校的教育教學管理工作,又要備課、上課、編寫複習資料。白天沒有時間,常常在夜深人靜之時,抱着病痛,根據平時收聽廣播、閱讀報紙雜誌積累的資料,為我們編寫了犖犖大端的哲學、政治經濟學複習講義、時事政治一百題。由於父親和我們幾位老師的辛勤耕耘,1979年我們班61位同學考取了11人,在炎劉中學校史上寫下了輝煌一頁,轟動了壽縣,成為當年炎劉乃至壽縣街頭巷尾的第一美談,也為父親從教三十五年畫上了一個圓滿句號。
三
父親一生從事教育事業,他對於我們的學業採用積極引導、鼓勵又順從自然的方法,從不強求,不苛刻,因為他懂得最好最成功的教育應當順應和發展人的自然天性、稟賦、興趣和愛好,就如同向日葵必須朝向太陽才能茁壯成長,江河湖泊必須從高向低流淌才能暢通,雄鷹只有翱翔藍天才能順遂青雲之志。在我們還小的時候,父親到了放假閒暇的時候,就會教我們兒歌,講一些故事,像精衛填海、夸父逐日、農夫與蛇、祥林嫂的故事,最早都是父親講給我們聽的。為了教我們認字,父親就自編一些謎語讓我們猜,比如:猜「一座小樓房,古今中外胸中藏;扭它小耳朵,又有說來又有唱」,讓我們認識了「收音機」三個字。猜「外穿綾羅緞,渾身軟綿綿;冬天人人愛,夏日擱一邊」,讓我們記住了「棉被」兩個字。這種寓教於樂的方法,讓我們學起來有滋有味、意興盎然。到了小學二三年級,我們有了習字課,父親就教我們描紅,寫大字。父親告訴我們:「寫字猶如做人,尤其是中國字,橫平豎直、端端正正。因此,寫字時,一定要端正坐姿,做到兩腳放平不翹起,腹背直起兩肩平,頭部端正不偏向,挺胸不抵桌子邊,同時注意呼吸均勻,氣運丹田,也就是讀書人所謂的練氣養氣。只有這樣,才能把字寫得端正,氣韻生動。」文革最狂熱最混亂時期,我們正處在青春期求知慾最旺盛的時候,渴望讀書。父親就利用管理學校圖書之便,冒着危險,隔三差五地從學校圖書室揣回一二本名著讓我們閱讀,像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中國現當代十七年文學三紅一青一創,都是這時候在父親指導下閱讀的。
我們兄弟姊妹幾個讀書,父親從來沒有過問過我們的考試分數,更沒有因為我們考試的失誤遭遇批評。父親在教我們政治課的時候,課堂上也會提問到我,我有時答非所問,甚至無言以對。每當這樣,我就會特別羞愧緊張恐懼,擔心挨批,但是,每一次都是杞人憂天,最終都平安無事。我們的學習始終處在一種輕鬆自然或自我加壓的狀態之下,絲毫沒有來自父母的壓迫感。由於深受父親的耳濡目染,1979年,我在高考填報志願時,毫不猶豫填報了師範學校,父親也完全尊重我的意願。畢業以後,我子承父業,從事中學語文教學工作。1983年,弟弟參加高考,因為發揮失常落榜了。弟弟思想很苦悶,情緒很低落,父親沒有任何埋怨,而是鼓勵我弟弟振作精神,複習再考。1984年,弟弟終於不負眾望,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安徽農業大學。在弟弟接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父親喜不勝喜,當即賦詩一首:「映日芙蕖出水鮮,鵲聲傳喜到庭前。乘風冀遂他年志,險巘須從此日攀。赤縣域中頻報捷,黃金台上正求賢。莫教事業隨流水,應逐群芳共斗妍。」父親不僅以此詩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同時也是用來勉勵我們在人生道路上不斷追求,永不止步。
父親特別注重對我們人格的培養塑造,尤其是用他自己的言傳身教影響和感染我們。文革時期,到處充滿打砸搶。當時,我們村與學校只是一溝之隔,人們的物質生活都非常貧窮,因此,一年的夏日,每到中午或晚上,我們村的一些人往往乘學校不備,偷偷翻過圍溝,把學校的木材、桌椅板凳,甚至是修葺房屋的茅草,順水飄過圍溝,竊為己有。1979年年底,父親光榮退休了。我和弟弟在幫助他搬運物品時,學校總務主任讓我們把父親寢室的一張辦公桌、一把椅子、一張棕床搬回家。我和弟弟沒有徵得他的同意,就把這些東西搬回了家,結果挨了父親一頓猛批,最後讓我們把這些東西全部送回學校,物歸原主。
父親擔任學校領導一輩子,始終兢兢業業工作,兩袖清風。退休以後,他仍然時時刻刻心繫他熱愛的教育事業,絕不允許兒女因為家庭利事影響工作。1991年6月,父親不幸患上了胰腺癌,住進了安醫大附院。當時我已經調到壽縣二中工作,帶高三兩班語文課。父親怕影響我的工作,耽誤一百多個孩子一輩子的前程,不讓家人告訴我。等到七月二日,畢業班課程全部結束,父親即將手術,才通知我。暴雨傾盆,滾滾滔滔洪水漫過壽縣城門,四門緊閉,壽縣城處在一片汪洋之中,交通中斷。等到我坐着小木船飄過白茫茫的幾十里水路,最終趕到合肥時,父親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經切片化驗診斷父親胰腺癌已到晚期。1992年春天來得格外晚,接連十幾天陰雨連綿,料峭春寒襲人。過完春節,我回城上班,二月初一又請假回家探望父親。父親當時已處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見我回來,非常生氣:」誰讓你回來的,耽誤工作,耽誤學生的課程!」父親睡在床上,形容憔悴,瘦削不堪,說話已經非常吃力,渾身痛疼難忍,每天要用幾瓶杜冷丁止痛,不能吃飯,勉強吃一點就會出現嚴重的腹瀉。父親命令我第二天必須回去上班。我臨行前,父親讓我記下了這樣的文字:「余自九一年發病至今已一年有奇。患病期間,承蒙上級黨組織及壽縣炎劉中學領導師生關懷備至,精心治療,終奈身患絕症,無力回天。在彌留之際,,每念及此,心潮激盪不已。因自挽一聯,以表達對偉大黨的敬愛之情及對炎劉中學領導師生愛護之意。死後應瞑目,看世界橫流滄海,神州屹立中流柱;生前含笑靨,望炎中爭華桃李,良師精雕棟樑材。」第二天,我含淚回到了學校上班。誰知,這竟成了我與父親的永訣。二月初三,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當天,冰冷的淒風苦雨中又夾雜着片片潔白的雪花,瀰漫在天地之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四
我父親一生始終保持着中國知識分子儒雅、質樸、方正的氣質以及憂樂天下的家國情懷,同時,隨着時代的變遷、生活境況的變化,父親與時俱進,不斷改變自我、超越自我、回歸本真,頑強、積極、樂觀、充滿熱情地面對生活。父親退休以後,身體慢慢好了許多,開始兩年,家庭生活很平靜,父親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古籍研究和詩文寫作整理之上。父親一生酷愛屈原和陶淵明。朝壇已無棲息地,人間猶有寄愁天。伏清死直荃難察,唱絕離騷亦枉然!」父親從1980年開始,耗費十多年心血寫成了一部幾十萬字的煌煌巨作——《楚辭集注》。
父親欣賞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錚錚骨氣和歸園躬耕、悠然自得的真名士風範,因此,他把自己的散文集、詩歌集分別命名為《歸農錄》《守拙集》。1978年,農村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以後,我家分到了七八畝土地。父親退休以後,面對家裡勞動力缺乏的困頓局面,頭戴草帽,腳穿布鞋,亦或披蓑戴笠,手提箕畚、鋤頭、鐵鍬之類,頂着烈日,踏着嚴寒,整天不停地忙碌在田間地頭。父親在他的散文《歸農》一文這樣記述當時的勞動生活情景:「余於一九七九年十月因病退休。自一九四四年春從事教育工作,三十餘年坐困青氈,自甘守拙。今日雖僻處鄉隅,繩床瓦灶,短屋茅檐;而柳綠桃紅,春華秋實,賞心悅目,亦堪以自適耳!每當風和日暖,或拾糞於道邊,或耘草於南畝;或向老農問稼,或與村童嬉戲,絕無市儈之虛浮,得享淳真之樂趣,此亦人生之大快也。」父親幼年時讀書,青壯年時教書,從來沒有與農活接觸過。到了老年,勇敢的放下架子,切切實實學起了陶靖節,躬耕田畝,以勞動為樂,以田園生活為樂,把自己的生命和血脈完完全全融注到田園,融注到農民中間,融注到黃土地深處,原原本本回歸到生命的最本真狀態。因為他懂得自己本來就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來自農村,土地是他賴以生存的根本,他深深熱愛生他養他的這片黃土地。父親與陶靖節的不同之處是在勞動之餘,他仍然心繫國家和人民。1981年春夏之交,父親看到家鄉有人投機鑽營,採用不正當手段農轉非,魚目混珠,從而激起六十多名代表赴壽縣上訪,他十分氣憤:「不事逢迎守寂寞,棲身林下且高歌。野蔬味美和根煮,細柳煙濃帶葉燒。南畝秧針青欲滴,西疇棉壟綠于波。田家苦樂憑誰語,競相高枝築羽巢。」1982年秋天,父親聽到壽縣農業技術專家通過有限廣播向全縣廣大農民傳授秋季小麥播種技術的報告,他感覺農業技術專家對科學道理講得頭頭是道,但由於缺乏實地考察,紙上談兵,效果甚微,他內心憂慮:「樹大枝繁陰覆陰,雙翼微鼓起青苹。高吟徒使行雲遏,無奈勞人不喜聽。」1985年9月,父親應邀出席壽縣慶祝我國第一個教師節代表大會,他熱切地感受到祖國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明艷春天已經到來,欣喜若狂,揮毫寫道:「坐老青氈卅六年,舊蹤陳跡等雲煙。千枝競秀東風裡,百卉爭榮化雨間。萬里騰飛鵬振翅,九州團結海安瀾。而今不作黃昏嘆,桑榆為霞尚滿天。」
1981年隆冬時節,我母親因為心臟病突發離開了人世。母親勤勞節儉忙碌辛苦一生,父親母親在艱難困苦中相濡以沫、和衷共濟一生。母親突然過早離世,使得我們全家人陷入極度的悲痛之中,家庭生活陷入艱難之中。父親用這樣的詩句表達他對我母親深深的離別之痛、追憶之苦:「三年死別苦,昨夜夢中人。萬種深情情繾綣,淒涼無語只低顰。卅載生涯兒女累,操持井臼苦經營。一朝成永訣,空懷病羸身。」母親生前,家裡一切事務都由母親操持承攬,父親一生忙於工作,又常常在外,對於家庭事務無暇過問,對於家務活也一竅不通。當時,我的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家裡只有父親和我們兄弟三人。我剛剛出來工作,弟弟尚在讀書,哥哥從小因為患腦膜炎被誤診,造成下肢癱瘓。因此,除去擔水、買米、磨麵等重體力活以外,其餘家務勞動尤其是護理哥哥的重任都落在了父親身上,父親一下子擔當起了父親母親的雙重責任。父親面對的第一道難關就是煮飯。當時家裡用煤爐子做飯。第一、生爐火難。好不容易把爐子生着火,父親已是「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第二、爐子上煮飯更難,加之父親從來就沒做過,因此,不是水多了,燒成了稀飯,就是水少了,燒成了夾生飯。還常常把飯燒成了焦糊狀,難以下咽。父親面對的第二道難關就是家裡來客。平時,飯菜燒得好壞都是自己家人吃,仍耐着點、將就着點就過去了。如果來了客人,飯菜不僅要做得好,還要做得多。父親開始的拿手好菜最多不過「蘿蔔燒肉」、「白菜燒豆腐」。 父親面對的第三道難關就是照料好我哥哥的衣食起居以及謀劃好我哥哥今後的生計問題,這是困擾父親晚年內心最大的傷痛。面對這些困難,父親沒有退縮,而是耐心細緻地慢慢學起來,勤勤懇懇地切實做起來。後來,父親對於家庭常見飯菜都能拿捏得很好,色形味俱佳,香噴可口。不僅如此,他還學會了包餃子、做圓子,學會了套被子、縫補衣服……
父親有模有樣地操持起了家務活,井井有條地安排好了家人的日常生活,並且為哥哥一生做長遠計議。父親開導我哥哥樹立起生活的信心,學會頑強樂觀地面對命運的磨難,把握住命運的喉嚨,尋找適合自己生活的位置,努力做到身殘志不殘。父親首先教哥哥學會了洗衣、做飯這類家務活,能夠自行打理好自己的衣食起居。然後,教哥哥識字計算。我哥哥八歲就患病殘疾了,僅僅上了三個多月的學,父母親帶着他東奔西走到處尋醫問診,不僅病沒有治好,而且學業也被耽誤了。因此,父親只好手把手從「山、水、草、木」、「2×3﹦6」開始教起,無論是七月流火的盛夏,還是滴水成冰的嚴冬,十幾年如一日從不間斷,慢慢使得我哥哥從目不識之無變得能讀懂簡易明白書文、能記錄收入支出流水賬目。父親還帶領全家人節衣縮食、省吃儉用,把節約下來的錢給我哥哥購買了補鞋機、手搖三輪車,讓我哥哥拜師學藝,學會了補鞋和修理。哥哥憑藉手搖三輪車,在街頭擺起了補鞋和修理攤點,每天能掙到微薄的經濟收入,享受到了自食其力這種生活的充實、快樂、幸福和尊嚴。
父親離開我們已有二十四個年頭了,在這二十多年裡,我們時刻想念着父親。我每每拿起筆想為父親寫一些文字,總是欲說還休、欲罷不能。父親執教三十多年,辛勞一生,清貧一生,雖然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麼物質財產,但卻給予我們豐富的精神文化財富。父親,您作為家鄉乃至壽縣現代教育事業的開創者,教會了我們在事業上應當淡泊名利,業精於勤,甘當春蠶、蠟燭,奉獻自己,點亮別人;您作為養育我們教誨我們的長輩,向我們昭示了「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無傲氣不可無傲骨,有人師還須有事師」的家風家訓,為我們樹立了善良、謙和、忍耐、樂觀、有信仰、充滿愛、勤勉躬行、言傳身教的人格標杆。您的兒女子孫今生今世對這些受用無窮,彌足珍視,定將她們一代代薪火相傳,發揚光大。敬愛的父親,您知道嗎,您生前在家中庭院親手種下的兩棵椿樹,現在都已經長成枝繁葉茂、濃蔭匝地的參天大椿了。 [1]
作者簡介
吳驤,安徽省壽縣二中語文教師,壽縣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