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舅老妗(崔運民)
作品欣賞
我的老舅老妗
我的老舅趙勤法、老妗趙余氏，在今年春節前10天，二人攜手駕鶴西去了。兩位古稀老人一個89歲，一個96歲，卻在同一日無疾而終，實現了許多恩愛夫妻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二位老人同日去世，這在我老家方圓百里是個奇蹟事兒。所以，我特別想為老人寫幾句祭文，以祈禱老人家在天的之靈。
我的姥爷家在河南新蔡县大赵庄，是乡村中的农民人家，老舅弟兄姐妹六人，全家十多口人靠着十来亩地生活。日子过的苦，在农村自然娶媳妇难了。所以，老舅到26岁才娶上老妗子，老妗比老舅大了7岁。老舅娶过亲好后悔一阵子，说俺娶了一个“娘”，常与老妗生闷气。姥爷骂老舅，说：你个孬孙，还作什么？穷人家的孩子，能娶个女人就中！再挑三拣四，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父命难违，老舅只好将就着过日子。老妗自知比老舅大的多，像姐姐一样呵护着老公，每天给老公端茶倒水，铺床叠裤子，像侍候皇上一样，处处对我老舅体贴入微，并在几年内给老舅生了一个儿子，一对双胞胎女儿，才慢慢融化了他的心头之冰，日子才逐渐平静下来。
老妗雖然比老舅大七歲，但年輕時卻美麗、端莊，一點也看不出比老舅年齡大的樣子。尤其老妗那溫和的待人接物，給我留下美好印象。小時候，我每次到老舅家去，老妗子一見我就親熱地不得了，嘴裡叫着「喲，是外甥來了啊，熱不熱啊，渴不渴啊？快到屋內歇息會兒！」聽着老妗那親熱的話語，我在內心暖融融的。中午，老妗做了撈麵條，給我盛了一大碗，內中必然臥兩個荷包雞蛋。為此，惹得與我一樣年齡大的小表兄好不高興。從小到大，老妗的善良、勤勞都給我留下美好印象。
老舅年輕時正是國共兩黨混戰時期，保長在村中拉壯丁充軍。老舅怕國民黨軍隊拉壯丁，不願意當國民黨的兵，毅然剁掉了自己的右手食指，成了光光的手指根。食指一剁掉，就不能打槍了，壯丁也就沒有人拉了。別看老舅手有點殘疾，他除了不能打槍，卻什麼都會幹。犁耬鋤耙，揚場撒種，農活樣樣精通；編筐握簍，織布紡紗，件件工藝會做。最拿手的當數逮魚，提個撒網到河溝溜達一圈，三五斤野生魚到手了。我小時候每想吃魚了，就屁踮踮地往老舅家跑，老舅一見我來了，二話不說就拉着我去撒魚兒。吃上一頓老妗做的油炸魚，感覺老舅老妗真是天下最親的人啊！
老舅讓村人稱頌的，不是他的稼穡農活、編筐握簍，也不是他打魚織網，織布紡紗，而是在1958——1960年他當生產隊長那一段人生。老舅是1958年當的趙莊村的生產隊長，那個年代，正是趕上國民經濟建設「大躍進」，上級提出「超英超美趕蘇聯，一天等於二十年」的口號，河南不斷放出小麥畝產3000斤的「高產衛星」。一個地方搞浮誇，各村幹部都學習搞浮誇，爭當先進，把糧食上交，結果到了1959年，農村糧食虧空，「大食堂」開不了伙，搞得村民沒有飯吃，有些地方就出現「大饑荒」。老舅當隊長卻不願意當先進，更不願讓全村人餓死。每當公社讓報糧食產量，他總是報倒數第一。公社幹部不相信他報的產量，要鬥爭他的「右傾」，老舅主動帶着公社幹部到村里搜糧食，結果卻沒有發現「瞞產」的問題。公社幹部搜了一陣子沒有搜到糧食，就相信了老舅的話。等公社幹部一撥人走後，老舅召集全村人把地窖挖開分糧食，並要求大家嚴格保密。老舅就是採取這種瞞天過海的戰術，救了全村三百多口人，才使趙莊村在1959年、1960年沒有餓死一個人，為此，老舅贏得了全村人永遠的尊敬！那時我只有5歲，與母親到老舅家躲災荒，得益於老舅的呵護，我才沒有進到鬼門關而活到現在。每每想起老舅對我的恩情，總有一種報答不完的愧疚之感！
老舅老妗老了，真的很老了，像一盞消耗完油的油燈。年前，我聽說老舅老妗已經臥床不起，我專程回老家一趟看望兩位老人家。老舅老妗躺在床上，已經奄奄一息，說話少氣無力。老舅已經失去記憶，不認得我這個外甥了，見了我只會笑笑而已。老妗聽說了我的小名，激動的要坐起來，兩行渾濁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嘴裡呀呀着什麼，卻說不成話了。
想着老舅年輕時那麼秉氣，那麼為人稱道， 到老了卻是那麼無奈何，風燭殘年，完全成了一個痴呆之人啊！此時此刻，我在想，人的一生真是難以料到會有個啥樣結局。看着兩位老人的淒涼樣子，我不禁流下了淚水......好在老舅老妗活到八九十歲，在農村說來也是積了大德的人，即使到了天堂，他們夫妻可以自豪地告訴閻王爺，我們這一輩子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人，難道這不是最美麗的人生結局嗎？
在老舅家住一個晚上，第二天我因工作忙急於回到鄭州。10天後，表弟給我打電話，哭着訴說老舅老妗已經走了。因我剛剛回老家看望過老人，就沒有讓我再回去給老舅老妗送葬。我一時無語，生氣地把表弟訓斥責一頓。放下電話，我雙手掩面而泣，默默祈禱上帝，保佑我那善良、忠厚、純樸的老舅老妗，早日升入天堂吧。
善良、忠厚，永遠值得人們懷念！
作者簡介
崔運民，女，曾用筆名：嫩江洪波。曾工人、服裝設計、編輯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