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鱼往事(孙同林)
作品欣赏
扒鱼往事
冬天,乡下扒鱼的人就多起来,不少农民到时候自觉“转业”成了“渔民”。小河边上时常有扒鱼人的身影。
扒鱼不失为冬天的一项取暖运动项目。因为扒鱼,要用力,要跑动,身上便不再冷,加之能取到一些小鱼小虾,在捉取鱼虾中有了一种获得感,就更不觉得冷了。一口畚箕形小网,装置在一支长长的竹柄上,扒鱼者将扒网抛至河心,然后尽力向脚下划,当接近岸边的时候迅速一扒,水草淤泥等等都跟着扒网冲到岸上,那里边就可能有不少小鱼小虾。
这里我跟大家说的是记忆中跟三叔扒鱼的事。
三叔不是我亲叔,他只比我大了几个月。三叔家认为三叔上学没什么出息,小学读完了就让他辍学在家,我虽然还在上学,但这时正在停课闹革命,也就时常在家。三叔羡慕我上学有书读,我很喜欢三叔的自由自在。冬日里,我经常看到三叔扛一口扒网,在小河边上走来走去,就跟他说什么时候也带我去扒回鱼。
冬天的一个黄昏,三叔果然喊我跟他一起去扒鱼。外面正刮着尖厉的西北风,天空欲雪未雪的样子,我有点不想去,我说我没有扒网。三叔说,不用,你只管跟着我,帮我背鱼富子(一种扁形小口竹篓)就行。接着,三叔吩咐我要穿件旧点的衣裳。我本来就没有新衣裳,他还要我穿旧的,这个三叔!
三叔今天的形状比平时更糟糕:头上扣一顶老头帽(中间有洞露眼睛的那种),上身穿一件深灰色中山装,裤子是青蓝色的,膝盖上补着两块大补钉。当然,我跟他也差不多,只是上下的颜色对调了一下。
扛上扒网的三叔,完全成了一个渔夫。在我面前,三叔越发的显得老练。他并不急着下沟塘扒鱼。三叔说要找个干枯的沟塘。沟里的水少了,鱼就没处逃。三叔总是自以为是,生怕我不懂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当然,这也与我自己有关,因为他每次这样说,我总是装得恍然大悟,让他更加得意。
我们停在一条小河边上。三叔先跑到水边观察了一下,说声有鱼。接着,他叫我趴在北岸上,盯着小河北边某户人家,说你看见有人出来了,就赶紧给我发信号。
哦,原来三叔是来偷扒人家鱼塘的鱼。我说这不好吧。三叔说,没事,我们只是扒点杂鱼,又不逮他的家鱼。
三叔扒鱼的技术果然不错,而且有力,但见他将扒网朝河心猛地一抛,随即握住竹篙使劲地朝自己的怀里拉,三下两下,扒网就已经来到脚下,接着,他猛地将扒网朝上一扒,“哗啦”一声,扒网上了岸,只见网兜里有鱼在水草和污泥里拱着闹腾着,有鲫鱼、昂刺、鰟鮍、小虾等等,三叔当然来不及抓,他叫我一边望风,一边帮助捡鱼,他好继续扒……
毕竟是养鱼塘,里面的鱼就是多。不一会儿,三叔的富子就装不下了,那户人家仍然没有人出现。三叔还想扒一会,我说不行,我的手冻得吃不消了。不知是因为今天扒鱼的行为属于偷还是因为天太冷,尽管处在避风的河坡上,我还是冻得浑身直抖,连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三叔却说他热得要命,衣服都快淌湿了。我看他简直成了个泥猴儿,网上是泥水,脚上是泥水,身上脸上也是泥水,难怪他要我穿一身旧衣服。
我当然也是一身的泥水,一身的鱼腥。
三叔得意地哼着歌子。三叔的嗓子不好,且五音不全,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他唱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富子装好了,我蹲在河边上洗手,听三叔忽然不唱了,我说,你唱呀,记不得了吧,下一句是“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但是,仍然没有三叔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啊,我也吓得不敢出声了,原来是鱼塘的主人站在那里。
鱼塘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河岸上,脸上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想逃是逃不掉的。鱼塘主人两手拢在袖筒里,站在北风中。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鱼塘主人的头发和胡子上已经沾了不少雪花。他不急不慢地说,怎么办?要不要报到大队革委会去?我忽然想到三叔家的成分不好,可不能捅到革委会去,一个“偷”字他背不起。我想,不能让三叔为难,便边朝岸上爬边说:“叔,你别难为他,是我叫他来的。”
鱼塘主人似乎到这时候才看到了我:“呵呵,是大林啊,你?你说我能相信吗?我们的大林,学校里的班长,三好学生,会干这种事?”他又把脸转向了三叔。
雪天里的三叔,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塑像。这时,雪花飞得更密更有劲了。
僵持了一会,鱼塘主人让三叔把鱼倒下来,然后从里面拿出几条不算太小的鲫鱼,用一根枯草串起来,递给我,说:“大林难得到这里来,这个算是叔送你的。”又说,“以后啊,想吃鱼你就来找我。”
多少年过去了,忽然想起跟三叔一起扒鱼的往事,现在的冬天里乡下还有人扒鱼么? [1]
作者简介
孙同林,男,江苏省如东县袁庄镇人,1956年12月生,中共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