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生變成一場舞蹈(易榮榮)
作品欣賞
把人生變成一場舞蹈
我在廣場坐了很久。
沒有勇氣。
廣場舞，那種大庭廣眾下被陌生的男男女女注視的感覺，並不怎麼舒服。
遇見朋友，她說附近就有瑜伽館，開設的有多個科目，要不要去體驗？兩人一拍即合。
我穿着黑不溜秋的衣服，站在一群舞者的身後，如芒在背，覺得自己像闖入仙境的格格不入的異類。上什麼山，唱什麼歌，第二天我就置辦了一身印度舞的行頭。
日常，大家都是芸芸眾生中的眉眼不甚分明的普通人。脫下厚重的工作服笨重的家常衣，換上舞衣，大家各具妙處。有人婀娜，有人窈窕，有人青澀，有人甜膩。大家把白日裡的冷眼，工作的不暢，生活的不平，閒暇的悶，積存的郁，拋之腦後。世界只剩下了一支曲子，而我們都成了和聲。
我感受到了那種嫵媚和妖嬈，我感覺到了美，沒有妒忌，沒有艷羨，只有驚嘆：熱愛，會讓你發光。
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對着鏡子調整自己的體態。是的，我們只有經常審視自己，才能發現自己的不足。不，這還不夠，我們只有對照別人，才能發現自己的差距。
下雨了。
在家遲疑了十分鐘。對着電腦屏幕，決定偷懶。想打個電話，給同伴，她若不去，我也順理成章。拿出手機，按了幾個鍵，卻最終沒有撥出去。找了雨傘，下樓。
練功房裡果然沒有幾個人。我開始不安起來，磨磨蹭蹭地站到了前排。離鏡子那麼近，我很恐慌。
教練簡直要手把手地教了，再也不能濫竽充數了。原來，跟在老會員的後面，只是基本動作，抬頭、挺胸、翹臀、收腹，我一招一式地模仿，像剛學走路的孩子。節奏一快，立刻手忙腳亂，只能有一下無一下地瞎比劃。現在，年輕漂亮的教練用她那雙嫵媚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你，叫人怎麼好意思敷衍。
披肩發，白裹胸，白網紗的喇叭褲，魚鱗腰封斜斜地垂下來，閃着湖水般的藍色光澤。看着美麗的老師，我忘了自己要做的動作。
「你老停下來，光看不練，怎麼能學會？」教練忍無可忍了。
最後一個練習，就是「趴青蛙」。像青蛙那樣，雙手放在前面的地板上，胸和腹緊貼地面，雙腿趴成摺尺形。我齜牙咧嘴，感到撕裂般的疼痛。教練頗為好笑：「屁股撅得那麼高？」
這個中級班的教練，她每周有五天的課，天天不重樣。若她穿黑色的低胸衣，黑色的魚尾褲，就配白色的流蘇腰鏈，不染人間俗氣。若她穿玫紅的蕾絲上衣，就穿帶飄帶的裙褲，那麼妖嬈，仙袂飄飄舉，吳帶當飛。她還有一套綠色的舞衣，腰間露一截雪膚玉肌，走路時似乎是輕踮着腳尖，翩然若蝶，我卻仿佛聽見環佩叮噹。
我不敢羨慕她，因為我知道，任何一個舞台，表面越是風光，幕後越是辛苦。我只能自我安慰：任何一件事，開始的時候，大都是笨拙的吧。
初級班的教練更清瘦了，像剛從學校畢業。她性子急，跑前跑後地指點。有幾次忍不住，往我身前一站，讓我扶住她的胯，感受她的身體擺動的節奏。我把手放在她柔軟的腰上，跟着她一起扭胯擺胯甩胯，有一種被勾魂攝魄的感覺。
只是小教練急於求成，一節課恨不能把一支曲子教完。但是她前面教我們後面忘。於是，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休息的間隙，她對着鏡子獨舞。動作那麼軟，她又吐氣如蘭。「穿越紅塵的悲歡惆悵，和你貼心的流浪……劍的影子，水的波光，只是過往，是過往……」聽着曲子，我突然眼淚漫溢。
她好像也很動情。跳了一遍之後，我問她，能不能告訴我曲目，我下載了回家練習。她愣了一下，說：「這是我即興現編的，你要叫我從頭來一遍，我自己都記不得了。」
我悵然若失。
教學動作似乎很難。她示範給我們看，腳步疾走，前後旋轉，甩頭髮……她跳得氣喘吁吁。如果我們反應遲鈍，或者不夠投入，只是懶洋洋地搬動着我們的身體，她就會急赤白臉地說：「怎麼好像我一個人在自娛自樂？」為了表達對她的歉意，或者寬慰她，我就代表同伴們自我解嘲：「教練，我們是新手，笨手笨腳，你不能嫌棄我們啊！」於是她只好無奈地笑笑。
她是真心替我們着急，每次下課，總是很累很受傷的樣子，擺出一副「不帶你們玩了」的架勢，鼓着腮幫，拿着衣服就走。
沒過多久，她離開了，聽說去進修了。我從心裡支持她，因為童子功再深厚，也不能持久。而人生，每上升一個境界，都需要投資自己，需要持久的汲取與付出吧！
我時常想念她。
高級班的教練更從容。糾正動作時，總帶着一兩絲若有若無的嘲笑，有時說：「你們都是稀里糊塗的，沒一個動作到位。」看着我們勉為其難的樣子，也會提醒說：「老會員加快速度，新會員做自己的！」
雖然前半節課都是基本動作的練習，有時，吸腹和翹臀可以做到百十遍，但她大都在前面一絲不苟地帶領。她專注地對着鏡子，不看我們，似乎只有自己才是練功房裡唯一的風景；也似乎是在審查自己一招一式，不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偶爾，她也有些心不在焉，說：「繼續。」然後，站在一旁看。看到不順眼了，馬上回到鏡子前面，重新示範。那時的我，也會特別認真，加大力度，把腰鏈抖得嘩嘩響。
……
我的舞蹈課堅持了一年。
體質增強了，對工作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每每想起這些舞蹈班的教練們，我就會更努力地修煉自己，試圖把人生變成一場舞蹈，不帶鐐銬。
作者簡介
易榮榮，女，河南息縣人，現居信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