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不起的那份愛(李東輝)
作品欣賞
抱不起的那份愛
第一次聽說特教學校有個"愛心家園"，是去年秋天。在省城的一個會上，我與特教學校的王金潔校長同住一室。大概是在特殊教育學校工作的緣故，王校長沒有我印象中的那般不苟言笑，難以接近。言談話語中透着頗具親和力的機智與幽默。他以自己細緻入微的體貼一點點拉近我與他的情感距離。閒聊間得知，他與我竟是大學校友，於是，我們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殘健融合，世道人心地聊起來。聊着聊着，就說起了特校"愛心家園"。一向風趣幽默的王校長變得深沉了，莊重了。
金潔校長說：家園裡有一個女孩子，來的時候13歲，生活老師幫她安頓好，照例發給她一個喝水杯子，老師讓女孩子在不乾膠紙條上寫上自己的名字貼到水杯上。第二天，老師查房，發現女孩子的水杯上貼的紙條寫的是「陳某某之悲」。原來，一場車禍，女孩子父母雙雙遇難。用車或賠償的錢發送了父母，女孩子把剩下的錢給了寡居的奶奶，奶奶把錢分給了一兒兩女，條件是他們要把祖孫兩養起來。可是，不到兩年，奶奶被叔嬸趕了出來，女孩子被老姑打回奶奶的那兩間東倒西歪的老房子。當年冬天，買不起藥吃的奶奶死於哮喘；金潔校長還告訴我：有個小男孩，母親是四川人，當年被人販子拐到河北，嫁給一個有智力障礙的男人。生下了這個智力健全的孩子。三年後，母親趁着趕集跑了。九歲那年夏天，傻父親倒水坑裡洗澡淹死了……金潔校長還說……
2月17日,去市招待處開會,邂逅金潔校長。會間閒聊,得知，二月十八日是「愛心家園」成立三周年的日子。金潔校長說：「愛心家園三年了，三年的時光，不算長,也不算短,三年來,我們愛心家園的老師和這些孩子們共同走過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們一起哭過,一起笑過,一起走過校園的小路,一起在風風雨雨中成長,我打算明天給孩子們過一個生日……」沒等金潔校長說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去參加愛心家園三周歲生日的請求，校長會心一笑,說：「歡迎！」
翌日晚七點，我與楊光(廊坊電台節目主持人)打車去特教學校。從我與楊光的交談中，司機師傅聽出我們是去採訪一群孤兒，這位不善言談的師傅說啥也不收我們的車錢，推來推去，司機師傅的一句話讓我們不好再堅持了。司機師傅說：「你們去看那些苦孩子，就當我也間接地為這些孩子們做點好事吧！」這位師傅姓關，車號是冀RT……
楊光領我走進特教學校的教學樓。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告訴我們，愛心家園的生日晚會在五樓。我和楊光一級台階一級台階地向上爬，漸漸地，有歌聲與笑聲從樓上飄過來。
輕輕推開生日會場的門，一團夾帶着歡聲笑語的暖氣撲面而來。宛若破冰涌流的一江春水，盡情抒發着擋不住的生命激情。
金潔校長有事不在。跟溫和優雅的副校長劉楓女士打過招呼，楊光領我在一張木椅上悄悄坐定，我調動除視覺之外的所有感覺功能，捕捉着現場的每一個細節。
如果不知道這裡的二、三十名孩子是來自各區市縣的貧困孤兒，我定以為自己就是置身於一所普通學校的普通班級的一個節日聚會。孩子們笑着，唱着，打鬥着，調皮着。不時有孩子走上講台，講述自己三年來在「愛心家園」的成長曆程，談他們的學習，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成長，他們的未來，還有那一聲聲「謝謝老師！」。「對不起，老師，以前我不懂事，讓您操心生氣，以後我不會了！」。然而，他們一走下講台，又克制不住那份淘氣與調皮，跟身邊的夥伴笑鬧起來。仿佛春天大地上的花草，在暖風的吹拂下，在陽光的撫摸中，在春雨的滋潤里，撒着歡兒的瘋長，盡着性子地綻放。然而，他們不是絳珠仙草，也不是富貴牡丹，他們是蒲公英。
「叔叔，您吃糖！」神思恍惚間，一個稚嫩的，甜甜的聲音傳進我的耳內，一雙捧着糖果的暖暖的，軟軟的小手觸碰到我那雙粗糙硬直的手。剎那間，心猛地一顫，仿佛鳥兒跳過枝頭，那倏然間的抖動，讓一個曾以為修煉到心如止水的中年男人想哭又想笑!
晚會還在進行，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男孩走上講台，身邊的劉楓校長小聲告訴我，他就是那個爹死娘走的孩子。男孩先是給老師鞠了一躬，然後就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說起了單口相聲。流暢的語言，滑稽的動作，讓在場的老師同學笑聲不斷，尤其是他與台下夥伴的隨機互動，更是把個生日晚會渲染得熱鬧異常。此刻，這裡已沒有了眼淚與憂傷，愁苦與恨怨，這裡不再是一群貧困孤兒的聚會，這裡是生命與美好一起舞蹈的歡樂谷；是陽光下，春風裡蒲公英的盡情綻放與歌唱。
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擺上了桌面，「愛心家園」三周年生日晚會的氣氛達到高潮。「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深情的旋律在教室里縈繞，也在每一個孩子，每一個老師的心頭縈繞，坐在一邊的我突然有了一種局外人的感覺。仿佛這裡的快樂，這裡的溫暖與我有着某種疏離與隔膜。大概是因為自己未老先衰了吧!或者是積鬱於心的沉沉暮氣與這充滿生命活力的蓬勃之氣難以融合的緣故!或許還有對時光流逝，歲月無情的嘆惋與傷感。總之，在那一時刻，我忘了他們是一群孤兒。
心猿意馬間，一個大男孩兒來到我身邊。「叔叔!請您吃塊蛋糕吧！」我忙擺手，想謝絕，然而，大男孩的話再一次讓我找不到推辭的理由了，「您就吃一塊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身邊的楊光正要開口告訴男孩我有糖尿病，我忙碰了一下楊光，止住了他的解釋。我雙手接過大男孩兒手中的蛋糕，然後小心地捧着，捧着，直到晚會結束的時候……
臨別時，我沒忘記送我糖果的那個小女孩，我讓楊光叫她到我身邊，我說：「謝謝你小姑娘!你送我的糖真甜，真好吃！」小女孩兒甜甜一笑，沒說話。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小女孩清清爽爽地說：「我叫劉學穎，今年十歲了。」
「你來愛心家園多長時間了?」楊光問小女孩兒。
「我是二00七年十月一日來的。」小女孩娓娓道來，我驚訝於她的記性了!
老師告訴我們：小姑娘是下面一個縣的。父親死了，母親改嫁了，她跟年老體衰的奶奶一起生活。兩年多前，奶奶得了腦血栓，不能照顧她了，於是，她來到了「愛心家園」。
老師說小學穎特別懂事，學習也特別好，班裡的同學老師和家園的孩子們都喜歡她。
「在愛心家園生活的好不好?」我問小學穎。
「好!」「哪兒好?」
「這裡的老師像媽媽一樣愛我們，家裡的哥哥姐姐們都很照顧我，我覺得自己生活的特別快樂。今天我特別高興……」
我彎下腰，伸出雙手，想抱一抱孩子。然而，小學穎胖胖的，我抱不起來。小學穎笑了，老師笑了，楊光笑了，我也笑了，摸着小學穎的頭，我喃喃說道：「太重了，叔叔抱不動了……」
這時，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跑過來，她走到楊光身邊，小聲說：「楊光叔叔，我跟您說點事兒。」女孩子神神秘秘的。楊光彎身把頭湊進那女孩兒，少女邊在楊光耳邊輕聲說道：「祝您生活快樂!」邊迅速將一隻沾滿奶油的手抹上楊光的面頰，接着就是一串歡快的笑聲，老師笑着嗔怨着：「瞧你這調皮的丫頭，不是當初在水杯上寫『悲』的你了」
劉楓校長陪我們下樓，每走一層，她總要提醒我一句「當心，這一層有13個台階！」
走出大樓，一縷涼涼的風吹上面頰，深吸一口氣，頓覺清爽無比，清涼的空氣含着絲絲甜意，我隱約感到了春的消息!大樓里的歌聲與笑聲時隱時現地在風中飄來飄去：
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有誰看出我的脆弱!我來自何方?我情歸何處?誰在下一刻呼喚我……我還有多少愛?我還有多少淚?要蒼天知道我不認輸，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作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謝命運，花開花落我一樣會珍惜……」
註：本文寫於2010年初春。那時，我還在電台主持一檔晚間直播節目，此文就是根據一次節目錄音整理而成。那檔節目叫《愛在人間》。節目開頭片花是這樣寫的：如果相信情義無價，請伸出你的雙手；如果相信人間有愛，請綻開你的笑容；如果相信風雨之後有彩虹，就讓我們攜手同行。 [1]
作者簡介
李東輝，男，1962年生。1984年大學畢業後不久因病導致雙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