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蠅蜂(昆蟲記)
譯文
你已經知道了赤條蜂和黃蜂怎樣麻痹毛毛蟲或蟋蟀來餵自己的孩子,然後怎樣封閉洞口,離開巢飛到別處去。不過並不是每一種蜂都是這樣生活的,現在你將要聽到另一種蜂,它們每天用新鮮的食物餵它的孩子,這就是捕蠅蜂。
這種蜜蜂喜歡在明亮的陽光下和蔚藍的天空中選擇最輕最松的泥土做它的巢。我有時候會在一片沒有樹蔭的廣場上觀察它們。天氣很熱,要避免烈日的煎熬只有躺在小沙堆後面,把頭鑽進兔子洞,或是為自己預備一把大傘。我就採取了後一種辦法,如果大家願意在七月快要結束的時候來和我一同坐在這樣的大傘下,那麼他(或她)也可以和我一起飽飽眼福:
一隻捕蠅蜂突然飛來,毫不猶豫地停在某個地方,這地方在我看來和別處沒什麼不同。它前足上長着一排排的硬毛,會使你想起一把掃帚,一個刷子或一個釘錨。它用前腳工作,用四隻後腳支持着自己的身體。它先把沙耙起,然後向後拂去,它的動作非常快,使這些連續不斷的沙子看上去像不住地流水一樣流到七八寸以外的地方。這種沙粒的飛射要維持五分鐘或十分鐘左右。
和這些沙粒堆在一起的,還有木屑、腐爛的葉片和其它廢料的碎屑。捕蠅蜂把這些垃圾一一用嘴搬掉,這就是它工作的目的。它要使它家門前的沙都是又輕又細的「高級沙粒」,沒有任何粗重的雜質。這樣,當它為孩子們捕了蠅回來的時候,它就可以很容易地打開一條通路,把獵物帶到洞裡去。這種清潔工作,它總是在空閒的時候做。譬如,在獵物已經儲藏了許多,足夠它的孩子們吃一段時間的時候,它沒有必要再出去覓食,那麼它就會抽出時間來清除垃圾,像一個出色的家庭主婦那樣。我們可以看出,在它認真勤勉地工作的時候,它顯得非常快樂和滿足。也許這正是一個做母親的看到孩子們在自己蓋的屋子裡成長起來所湧上心頭的喜悅吧!
如果我們用一把小刀,在母蜂所刮的沙地上挖下去,我們首先會發現一條隧道,有一個手指那麼粗,或許有八寸到十二寸那麼長,接着就是一個小屋。小屋的大小足以容納三個胡桃,可是到目前為止,這裡面只有一個蠅和一隻白色的小卵,那就是捕蠅蜂的卵。大約二十四個小時之後,這個卵就能孵化成一條小蟲,小蟲出來後靠吃母親為它準備好的死蠅長大。
大約兩三天之後,捕蠅蜂的幼蟲就快把那死蠅吃完了。這時的母蜂離家並不很遠,你可以看到它有時從花蕊里吸幾口蜜汁充飢,有時快樂地坐在火熱的沙地上
──它是在看守自己的家。它會常常在家門口耙去一些沙,然後,又飛走了,過了一段時間再來。可是不管它在外面呆多久,它總不會忘記估算一下它家裡的小屋中的食物還能維持多久,作為一個母親,它的本能會告訴它什麼時候它孩子的食物快吃完了,於是它就回到自己的巢里。至於這巢,上面已經提到過,在外面看來和其它沙地是一樣的,沒有明顯的洞口或什麼標記,可是它自己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它的巢在哪一點。它每次回來探望孩子,總不忘帶些豐盛的禮物回來,這次它帶回一隻大蠅,它把蠅送進地下的家後,自己又出來,直到需要它再送第三隻蠅的時候再下去,這中間隔的時間是很短的,因為幼蟲的胃口始終很好,如果母蜂稍有懈怠的話,它的孩子就要挨餓了。
這樣維持了兩個星期,幼蟲不停地在成長。食物的需求量也越來越大,母蜂也不斷地送食物進來。在第二個星期末,幼蟲已經長得很肥胖了。母親加倍努力地尋找食物以供養這老也吃不飽的孩子,直到它完全長大,不再需要別人給它準備食物為止。有一次我算了一下,一條幼蟲長大過程中所需要吃的蠅加起來達八十二隻之多。
我有時候懷疑,這種蜂為什麼不像其它蜂那樣預先儲藏好食物,把洞封好,自己也就可以離開,何必老耐着性子守在洞口呢?可能是因為它捕回的死蠅不能藏得太久的緣故吧。可是它又為什麼不像黃翅蜂一樣把蠅麻痹,而是把它殺死呢?我推測可能是因為蠅畢竟和毛毛蟲、蟋蟀不大一樣,它是那樣的輕,那樣的軟,放不了多久就會縮得沒有了。所以這東西必須吃新鮮的,否則就沒有什麼價值了。另一個原因可能是蠅非常靈敏,必須擒得快,不像那呆頭呆腦的毛毛蟲和龐然大物似的蟋蟀,目標明顯,動作又不靈便,讓母蜂有充分的時間去麻痹它們。捕蠅蜂在必要的時候,須隨時應用它的爪子、嘴巴或刺,這樣捕捉來的蠅當然不能隨心所欲地讓它半死不活了,要麼讓蠅逃掉了,要麼捉個死蠅。母蜂當然選擇後者。
要觀察到捕蠅蜂襲擊蒼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它總是在離巢很遠的地方捕捉的。可是「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一次,我就無意之中看到了這精彩的一幕,飽了眼福。那天我張着傘坐在烈日下。享受着傘的陰影的不只我一個,還有各種馬蠅也躲在我的傘下休息。它們平靜地歇在張着的傘頂上。我在傘下沒有事情做,就欣賞着它們大大的金色眼睛來消磨時間。那些眼睛在我的傘下閃閃發光,好像一顆顆寶石。有時候傘的某一部分被曬得太熱了,它們就不得不轉移陣地,移到沒有被太陽光曬到的那部分。我很喜歡看它們這種嚴肅的動作。
有一天,我正在傘下打瞌睡,突然,「梆!」的一聲,張着的傘忽然像皮鼓似地被擊了一下。
「怎麼回事?」我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大概是一顆榆樹的果子掉到傘上了吧!我想。
可是「梆──梆──梆!」一聲接着一聲地傳來。是哪個愛搞惡作劇的傢伙把種子或石子往我傘上扔?我離開了我的傘蔭,四處巡視了一下,什麼也沒有。那聲音又響起來了,我抬頭往傘頂一望,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附近的捕蠅蜂發現我這裡有這麼多肥美的食物,都飛過來捕取獵物,一切都像我希望的那樣進行着,我只需靜靜地坐着觀看便是了。
每隔十五分鐘左右,就有一隻捕蠅蜂飛進來,直向傘頂衝去,發出一聲重擊。於是戰爭就在傘頂上展開了。那是多麼精彩和緊張啊,大家打得難分難解,不分上下,使你辨不清誰是襲擊者誰是自衛者。不過這種爭執並沒有維持很久。不一會兒,捕蠅蜂就用雙腿夾着它的俘虜飛走了。奇怪的是,這愚蠢的蠅群還不肯離開這危險的場所──的確,外面實在太熱了,與其被曬死,還不如在裡面「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盡情享受再說。
現在,讓我來觀察這隻帶着戰利品回去的蜂吧。當它接近自己家的時候,突然發出一種尖銳的嗡嗡聲,聽來頗有點淒涼的意味,好像十分不安。這聲音一直繼續着,直到它降落到地面上為止。它先在地面上方盤旋了一會,然後又小心翼翼地降落,如果它那敏銳的眼睛發現了一些什麼不正常的情形,它就要降低下落的速度,在上面盤旋幾秒鐘,飛上去又飛下來,然後像一支箭一般地飛開去了。稍過一會兒,我們就知道它為什麼猶豫不決了。不到一會兒,它又回來了。這次它先在高處巡視一遍,然後慢慢降落到地上某一點──這一點在我看來實在沒什麼特別之處。
我想它大概是隨便降落在這一點上的,降落之後,它還得慢慢地尋找自己巢的入口。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又低估了捕蠅蜂。它恰好不偏不倚地降落在自己的巢上。它把前面的沙扒開一些,再用頭一頂,便順利地拖着它的獵物進巢了。它進去後,旁邊的沙粒立刻又堆上洞口把它堵住。這和我從前所看到的無數次捕蠅蜂回巢的情形一樣。我常常驚異於蜂類為什麼毫不猶豫地找到它的巢的入口,雖然那入口處和旁邊的地方完全一樣,沒有任何可以辨別的記號。
捕蠅蜂回巢的時候,並不是每次要在空中盤旋許多時候,它之所以要這樣不停盤旋是因為它看到自己的巢被一種巨大的危險所籠罩。它那種淒涼的嗡嗡聲是表示它內心的憂愁和恐懼。在沒有危險的時候,它絕對不會發出這種聲音。那麼它的敵人是誰呢?原來是一隻小小的蠅,外表看上去十分的軟弱無能。而這捕蠅蜂,它雖是蠅類的天敵,大馬蠅的劊子手,但當它發現自己被這種小蠅所監視的時候,它竟然會嚇得不敢進洞去。而事實上那隻小蠅小得像一個不夠它的幼蟲吃一頓的侏儒。
這情形似乎像貓怕老鼠一樣讓人費解。為什麼捕蠅蜂不衝下去把這個無恥的小蠅趕走呢?這個我無法解釋。也許這其貌不揚的小蠅自有它的厲害之處,在茫茫宇宙中占有相當的地位,就像許多兇猛的動物一樣。大自然的規則常常是我們人類不能了解的。
我以後還會講到這種蠅把卵產在捕蠅蜂放在巢內的獵物上。它的幼蟲孵出來以後就掠奪了捕蠅蜂幼蟲的養料。如果食物不夠的話,它們還會毫不手軟地把捕蠅蜂的幼蟲當作美食吃掉。所以,它決不是一種微不足道的小蠅,而是一個無情的殺手。捕蠅蜂那麼害怕它,不是沒有道理的。那麼這種小蠅是怎麼把卵產在捕蠅蜂的卵上的呢?這非常值得研究。
它從不走近捕蠅蜂的巢,只是耐着性子等着捕蠅蜂拖着豐美的獵物回來。當捕蠅蜂半個身體鑽進洞穴的時候,它就衝下去附在那隻死的馬蠅身上,當捕蠅蜂艱難地拖着馬蠅進洞的時候,這種小蠅就以驚人的速度在馬蠅身上產下一個卵,有時候會連續地產下兩三個。捕蠅蜂從前半身鑽進洞到完全把獵物拖進洞,前後只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可就是在這一瞬間的時間內,小蠅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現在它可以在洞旁的陽光里蹲下,為它的第二次偷襲作準備了。
平時總有三四個這樣的小蠅同時出現在一個巢的附近。對於進巢的入口它們往往知道得比較清楚。它們那暗紅的膚色、大而紅的眼睛、以及它們驚人的耐心,常常使我想到綁票的情形。那些歹徒穿着黑色的衣服,頭上包着紅布,靜靜地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等候機會來攔住過路的客人。
那可憐的捕蠅蜂是因為看到了這種歹徒在家門口才犯躊躇的。它知道那幫歹徒一定會幹壞事的。但是最後它還是飛進了自己的家。於是這些小歹徒似的蠅們便飛起來緊緊跟着它,它向前,它們也向前;它後退,它們也後退;它無法使它們離開。最後它終於撐不住了,不得不歇歇腳,那些小歹徒也跟着歇下來,但仍然虎視耽耽地跟在背後。於是捕蠅蜂又飛起來,帶着一聲憤怒的嗚咽聲。這些無恥的小歹徒仍然厚着臉皮緊迫不舍。捕蠅蜂只好另外想了一個辦法,另找了一條路,以比較高的速度飛行,希望它的敵人跟不上它而最終迷失方向。沒想到那伙小歹徒早已料到這一招,折回到洞口等它回來。果然,不一會兒,以為已經擺脫了危險的捕蠅蜂們回來了,這幫小歹徒趕緊起身直追。母蜂的耐心已經沒有了,最後終於被它們找着了產卵的機會。
好在我們剛才所講的那隻捕蠅蜂沒有遭到這種不幸,所以讓我們來結束這一章吧。蜂的幼蟲吃着母親留給它們的糧食,慢慢地長大。過了兩個星期,它就開始做繭了。可是在它身體內沒有足夠的絲,所以它必須摻入沙粒以增加它的硬度。它把殘餘的食物堆積到小屋的一角,先把地面掃清,然後在牆和牆之間搭起白色的美麗的絲來。它先把絲攀成一個網,然後開始第二步工作。
它在網的中央做一個吊床。這吊床好像一個袋子,一端封閉,一端留有小孔。捕蠅蜂的幼蟲半個身體伸在床外,用嘴巴一粒一粒地挑選沙粒,太大的沙粒它看不上眼,會一下子把它丟開。選好後,它再把沙一粒一粒地銜進去,很均勻地鋪在吊床袋的四周,就像泥水匠把石子嵌入灰泥一樣。
到現在為止,繭子的一端還是開着口的,它必須把它封上。它用絲織成一頂帽子,大小恰巧能蓋住繭子的開口處,在這上面,也嵌進一粒一粒的沙。現在繭子可以說做完了。不過捕蠅蜂在繭里還要做一番修葺工作。它在牆上塗一層漿液,為的是避免讓自己柔嫩的皮膚被沙粒擦傷或者蹭破。在這之後它就可以安心地睡大覺了。不久它將變成一隻成年的捕蠅蜂,就像它的母親一樣。[1]
作者簡介
讓·亨利·卡西米爾·法布爾 (Jean-Henri Casimir Fabre,1823年12月22日-1915年10月11日),法國著名的昆蟲學家、文學家、博物學家。被世人稱為「昆蟲界的荷馬」「昆蟲界的維吉爾」。他用水彩繪畫的700多幅真菌圖,深受普羅旺斯詩人米斯特拉爾的讚賞及喜愛。他也為漂染業做出貢獻,曾獲得三項有關茜素的專利權。主要作品有:《昆蟲記》(全十卷),《自然科學編年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