撣撣落塵(董玉明)
作品欣賞
撣撣落塵
因為寫過一些東西,我常常以文人自居,文人的清高雅致沒有學會,卻抄來不少孤僻陋習,這點從我為斗室命名為落塵居即可品出一二。
所謂落塵者,實則髒亂差之別名也。
斗室不過十幾平方,四壁倒有三壁被書卷占據着。半面牆壁下支着床塌,另半個壁縫就是窗戶了,有限的光亮投射進來,無一不打在細小的灰塵顆粒上,落塵之居實在是名副其實。
我一向是個懶懶散散的人,對華衣美食沒多大興趣,有書可讀有茶可飲,有床可眠有人可交,也就心滿意足了。別人知我不拘小節,也就縱容了我的習性,凡踏入落塵居的,無不隨手翻書,大口飲茶,高談闊論,恣意往來。這樣的日子漸漸遠去,直到有一天,我的視力盡消,再也捕捉不到過隙的光線,滿鼻孔里儘是些灰塵的屍首,才茫茫然地想:落塵居這幾個字用得實在是好,好到了極點,似乎有些禪意了。
素日往來的友人們,因着各自的理由,也來得少了,有事無事打個電話道幾句閒白,時光就在這日裡夜裡的苦捱中隱遁了。眼睛好時,我還像模像樣地每周打掃兩次,乾的濕的抹布也還在那裡打打啞謎,現在倒好,灰塵差不多能把我覆蓋住了,隻眼前一塊書桌還是光潔的,畢竟日復一日地坐在轉椅中,伸手縮腳就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我想不乾淨也不成。
室內既髒且亂,母親每日裡要來打掃,我自己先就煩了,所謂眼不見心淨,不收拾也罷,反正也沒幾個人來,沒人嫌的,怕什麼髒亂差呢?蝸居雖小,也不是無人光顧。我雖然失明,卻也時常打開心眼,瞧瞧世間的人情百態。
有人來家,或倚床而坐,或斜靠沙發,把轉椅留給我,這些多半是舊時的好友。他們跟我說說笑笑,實在口渴了,會拿起角落裡的水杯,到水房中涮個乾淨,然後倒杯熱水來一喝了事。
有人來家,坐在靠門的硬木椅上,若是拿了東西,就放在椅子下面,我可以在房間內打轉轉,隨便坐在床鋪或沙發上,主人客人的身份一目了然。這多半是那些不生不熟的客人,我不張羅,他們也不好太隨意,哪怕來了電話,他們也只是遠遠地提示而已。
房間中的灰塵並不見少,來家裡的人卻是日漸稀疏。有人提醒我,如何把房間打掃乾淨,如何保持良好的起居習慣,可惜來家的,卻沒有人主動為我打掃房間,也沒有誰幫我整理雜物。書仍是胡擺亂放着,有的怕已經霉變了。拖鞋還是這一隻那一隻,互相找不到對兒,有的前面還露着大窟窿。
想起最後一次徹底清潔,還是前女友莫莫去年冬天做的,女人天生愛整潔,然而整潔在她是眼裡的事,在我卻是心裡的事。我心裡不髒不亂,也顧不得眼前的是非黑白了。好在她不常來,我也不常想起她,灰塵的墜落也沒有什麼妨礙,但願莫莫哪天來家,灰塵還沒有掩埋住我這副軀殼。
不講衛生肯定是毛病,用失明當藉口也是無稽之談,為了證明定力,也不妨講一則傳說。唉,既然盡人皆知,不說也罷,說到其中的四句詩來,大家就明白了,正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有些道理可以說出來,有些道理卻不用說。心裡有了上面的想法,也許應該經常地打掃打掃自己的內心了,我不怕房間裡充斥着灰塵污垢,只害怕心房裡長出了污濁與邪惡。就這麼簡單。
我不是不打掃,我有一把用雞毛做的撣子,我也時時用它來撣撣落塵的,尤其在朋友拜訪之前。也許我沒有把房間打掃乾淨,可至少我要讓他們坐過的呆過的地方保持乾淨,不至於起身後從我這裡帶走那些浮塵,就像我始終在別人面前保持着微笑,卻不把憂鬱傳染給別人那樣。我的心沒有至高的境界,退而求其次也好,正所謂: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掃,莫讓惹塵埃。
寫到這裡,心就更加釋然了,這是失明後極容易獲得的感悟,說破也就明了,明了也就真正釋然了。 [1]
作者簡介
董玉明,筆名方程,男,69年生人,原在某醫院工作,80年代初開始創作,98年因病雙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