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小鞭兒(小豬她爸)
作品欣賞
放小鞭兒
元旦剛過,一紙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通知便見諸報端。我知道這是文明使然,也懂得與時俱進的道理,但心中那個兒時的我不時蹦跳出來,嚷嚷着:「二十三,放小鞭兒」。悠悠鞭炮聲,似乎又響在街頭,不絕於耳。
盼年是孩子們從進入臘月便心心念念的事,有新衣穿,有魚肉吃,有鞭炮放。新衣啥款式早就忘了,吃的依稀記得,無非炸麻花、蒸饅頭、包餃子、燉肉燉魚,唯獨放鞭炮記憶猶新。
小年之前,置辦年貨時,就有鞭炮這個項目。紅紅的一掛鞭,有一百響、二百響不等,最長的也不過一千響。一家三四個孩子要均勻分配,當然「適齡」的孩子可以多一些,小一點的孩子給點「呲花」就可以了,各自拿各自的份,藏在炕頭上。說是藏,其實一鋪炕能怎樣隱蔽,無非是常拿出來瞧瞧,有沒有少,會不會被「盜」。另外,放在炕頭也是利用燒炕的溫度烘烘鞭炮,這樣烘過的鞭,放起來會更響。這很考驗孩子們的意志,時辰不到是不能放的,得學會忍耐,那時的孩子能精準地說出今天是臘月幾日,因為他天天盼年,每日都在計算着。
在等待的日子裡,還要準備好燈籠和朽木這兩樣東西。有的燈籠是從商店裡買現成的,玻璃吹制的圓形或方形燈罩,有的燈籠是家長動手自己製作的,相等的八塊梯形玻璃用紅紙條黏連而成。不管啥樣的,都要擦拭乾淨,明亮亮地期待着紅燭燃起。朽木不像木材那樣起火苗,卻能一直燃燒下去,用來點燃鞭炮引信。去劈柴堆里尋找,發現適合的朽木,趕緊收藏起來。
終於靠到小年,可以放鞭了。兄弟幾個坐在炕頭拆小鞭,將一掛鞭前頭的線頭拆開,扯着線繞着小鞭轉圈,一個個小鞭紛紛落下,像一個頂着一根頭髮的紅衣精靈,不知被誰惹惱了,氣鼓鼓的,一點就炸。雖說可以放鞭了,但還得悠着點,只能拿出三分之一的鞭炮,餘下的要在年三十、初一放。拆出一小堆鞭放在炕頭,抬頭看看外面,夕陽斜照,落日餘暉,啥時天能黑呢?
吃完晚飯,天色全黑,孩子們湧上街頭,「噼里啪啦」的聲音陸續響起。從這一天起,每到晚上都會有鞭炮聲時不時炸響,那是沒忍住或者性子急的孩子們又拆下的鞭炮,鞭炮聲越來越多,年也就越來越近了。一陣陣鞭炮聲迴響在夜色中,孩子們的笑聲划過耳畔,鼻息間淡淡的硝煙味,混雜着家家戶戶「走油」的香氣,街頭巷尾變得熱鬧起來,充滿煙火氣的城市像一個壯實的小伙子伸胳膊舞腿,靈動而有力量。
鞭炮早年叫爆竹,兩千多年前人們用火燒竹子,使之爆裂發聲,以驅逐瘟神,祈願生活平安美好。火藥發明後,人們將硝石、硫磺和木炭等填充在竹筒內燃燒,所以又叫「炮仗」。 到了宋代,開始用紙筒和麻莖裹火藥編成串做成「編炮」,也就是現在說的鞭炮。爆竹也好,炮仗也罷,反正鞭炮一經問世就成了中國人的最愛。北宋宰相王安石為鞭炮作了一個千年不衰的廣告,他在《元日》詩中寫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千百年來,有錢沒錢,過年都要做這兩件事,放鞭炮和貼春聯。明朝的范成大寫了首《爆竹行》,詳細描繪除夕放爆竹的情形,「兒童卻立避其鋒,當階擊地雷霆吼」,能達到「雷霆吼」效果的,指定是個大爆竹。到了清朝,除夕放鞭炮已經成規模了,謝文翹有詩云:「通宵爆竹一聲聲,煙火由來盛帝京。」不單老百姓喜歡放鞭炮,大戶人家乃至皇家一族都樂此不疲,《紅樓夢》中元春就出過一個謎語「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謎底就是爆竹。一個個爆竹,一掛掛鞭炮,串聯起每一個「噼里啪啦」驅邪避瘟的除夕;一束束煙花,一聲聲炸響,連結起每一個「寶炬銀花」辭舊迎新的雙歲,這正是最接地氣的文脈,最炫酷的歷史。
真正的鞭炮大戲,當屬除夕晚上。天一落黑,長鞭短炮開始炸響,此起彼伏、交替不絕,一聲聲把孩子們從飯桌上扯出來。孩子們打着燈籠,一個一個走出家門,昏昏暗暗的街面上晃動着燭影,一跳一跳地聚攏在街頭。衣服口袋裡塞滿一個個小鞭,年齡小點,或者生性膽小的孩子,把小鞭放到地上、台階上,彎腰跨步,點着引信撒腿就跑,身後傳來「啪」的一聲。我和其他小夥伴是不屑於這樣放鞭的,一手拿着一截燃燒的朽木,一手拿出一個小鞭,點燃引信,揮臂扔向空中,像流螢一樣劃出一道弧線,「啪」的炸響空中,清脆悅耳。為了增強燃放效果,我們把二三個小鞭的引信捻在一起點燃,拋向空中,「啪」「啪」「啪」地連聲脆響,一下子引爆孩子們的歡呼。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孩子們趕緊提起燈籠尋聲跑去。那時一掛小鞭都太短,常常是沒有跑到地方,鞭聲已經停止,只留一地紅紅的紙屑。熱鬧沒看到,不過用燈籠照過,總能從紙屑中撿到沒有炸響的小鞭,孩子們便喜笑顏開,像撿到了寶貝似的。有時圍觀人家放「二踢腳」,「砰」的一聲「二踢腳」升空,空中卻沒有傳來「啪」的一聲爆響。我們迅速判斷落點趕過去,一通尋找,終於找到沒燃爆的半截「二踢腳」。這種情況通常是連結第二響的引信出了問題,我們將小鞭引信裝到半截「二踢腳」上點燃,「啪」一聲爆響還原了一個完整的「雙響炮」,只不過距離第一響延遲了許多。如今的禮花禮炮「轟轟」地炸響,有誰會惦記是多少響?
過了三十和初一,鞭炮的存量已經不多了。這時就要省着點放,儘量放出點新意來。可以將小鞭插到路邊堆積的雪堆上,「啪」的一聲炸去半邊白雪,開山劈石般的感覺。可以將小鞭點燃後扣上一個空罐頭盒,「啪」的一聲炸得罐頭盒彈起一尺多高,見證火藥的巨大威力。百般嘗試之後,少不了拿鞭炮取樂,在小夥伴身後悄悄點燃小鞭,或者向跳皮筋的女孩子們腳下扔個小鞭,嚇一跳,蹦老高,歡歡笑笑的……
過了正月十五,基本上「彈藥」已絕。孩子們告別了「噼里啪啦」,懷揣美好的回憶,期盼下一個「二十三,放小鞭兒」。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年近花甲,早就不是放小鞭的年齡了。不單是我,現在的孩子們也不再放小鞭,他們在家長陪同下放大鞭大炮,各式各樣的禮花禮炮,把個年三十整得像打了一場「戰役」,硝煙瀰漫,震耳欲聾。於是人們從環境保護、人身安全諸多角度重新論證鞭炮,一會禁放,一會限放,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不主張那麼大張旗鼓、肆無忌憚地燃放鞭炮,但過年總要聽個響圖個熱鬧。所謂年味就是一種節日氣氛,而爆竹最能烘托氣氛。汪曾祺曾說: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我覺得三十晚上的煙火氣是最富詩意的生活,尤其是在我們小時候。
作者簡介
小豬她爸,退休公務員,喜歡文字寫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