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鴨(紀昀清)
作品欣賞
放鴨
家鄉有句俗語:「三年放鴨難做官。」大概是放鴨的小子整天跟鴨們打交道,近墨者黑,漸漸變得和鴨崽一樣自由散漫,無拘無束,再難收心向學,正正經經做人。古曰「學而優則仕」,不學何來優?況且,自古認為官是人中精英,人尚且做不好,又豈能做官?於是就只能做個雞倌鴨倌罷了。其實,這句話帶有笑窮人的意味。不是窮人家的孩子,怎麼會去放鴨,而不讀書?不幸我亦生在窮困人家,因此少年時也放過鴨。但都不是「專職」,是讀書中間的「代理」,是假期中的「插曲」。
冬季,鴨子都大了,放得比較少。如果枯水的河塘沒有結冰,可以去放一放,讓這些游泳能手去掏掏螺螄,蛤蚌,捉捉小魚。結冰以後,一般就不再放了,不然會凍傷鴨爪。於是就關在欄里,但每天放兩次「風」,餵兩遍,或稻,或浮麥。在人的生活困難的時候,鴨們的生活水平也就下降了,只能餵黃菜葉,糠球兒。我見過父親做糠球,方法很簡便,就是把稻糠和上一定量的水,用竹匾子篩跌一陣,一個個小糠球就滾出來了。這樣的小糠球跟孩子玩的玻璃球差不多大小,便於鴨子吞食。 春天,雪化冰開,鴨知水暖,盼望出欄,天麻亮就呱呱不休。把門一開,個個爭先而出。一群活潑潑的生命昂首鼓翅撲向河塘的情景是很動人的。這時,河塘里並無多少活食可掏,鴨子喜愛的大約是春天的氣息,和春水的溫柔滑潤吧。秋天放鴨最省力,鴨子到處可以覓到鮮美的「點心」。還可以把它們趕到一塊剛割過稻子的大田裡,讓它們拾穗兒。人只管坐在田埂上,看白雲飄蕩於藍天,魚兒漫遊於碧水;許久,再用小小的鴨鍬挖起一塊泥巴,拋向脫群太遠的調皮鬼,就沒事可幹了。 放鴨的辛苦集中在盛夏。其時,當年的小鴨大毛將生未生,全身細毛子,每隻才重半公斤左右,象七八歲的小男孩,生命力極其旺盛,最活潑好動。它雖略知一點「世事」,卻不大懂規矩,充滿好奇,目空一切,橫衝直撞,在水中游得很快,人在岸上幾乎得小跑步才能趕上。頂怕的是夏天的天象孩兒臉,說變就變。剛剛烈日如火,眼看看就會風起雲湧,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這群活精靈有個攆雨點子的特性,一見下雨,如同小孩子過年一般興奮。河面上無數雨點打成的水花,仿佛無數魚兒在吐泡。鴨們拚命追逐這雨花,千次萬次地受騙,仍然執迷不悟,不知疲倦,勇往直前,竹杆打也打不回。鴨倌就是戴着斗笠,也早成了落湯雞,兩眼迷迷糊糊,兩腳滑跐滑跐,還要如飛似的追趕鴨群。遇到河汊,只能泅鳧而過。這樣也不能保證不被甩下。這時,鴨倌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瀟灑。直到雷雨止息,才能喘過氣來,擰乾衣服。 夏末秋初也有危機。這時節,稻子長有尺把高了,田裡水少,小田雞、飛蛾、螞蚱、蜘蛛之類活物極多。不小心讓這群精靈鑽進稻田才急煞人。面對青茫茫密匝匝一片,你只隱約聽得一兩聲「咻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叫鴨不理。它們絕不會主動回到你身邊。稻田深處,保不准還有黃鼠狼,水獺貓,把你的活寶生生拖去一兩隻嘗鮮。到了這種關口,只能看鴨倌平時與鴨兒們的關係如何了。鴨倌有權威,有手段,等它們大約吃飽的時候,「砸砸游」,高聲長喚幾遍,它們也許會陸續從田邊稻杆里探出頭來。否則,就只有等天色黃昏,它們自己撐飽了食囊,找出路發了急,亂鑽在四面八方的田埂上,溝渠里,等鴨倌去請它們聚攏起來回家去。
養鴨的結果是令人愉快的。賣雄鴨能收回辛辛苦苦的報償。留下母鴨可以生蛋。深秋初冬,是鴨子產蛋旺季。每天早晨開欄,就可以見到地面鋪着的稻草里,隱隱約約是白白的或青青的小圓弧。細心的鴨子會把蛋埋得深深的,須把草翻到底,才能撿乾淨。幾十隻鴨,少則撿一淘米籮,多則半笆斗,提在手上是沉甸甸的歡喜。但荒年時候,鴨子卻養在家裡,鴨身上和鴨糞的腥臭氣實在難聞。不過,時間一長也就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了。記得有一回,大哥放學進門就問:「哪裡來的鍋巴香?」再仔細一找,原來是屋裡的鴨屎臭。
作者簡介
紀昀清,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