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冬季(明月別枝)
作品欣賞
故鄉的冬季
故鄉的冬天是帶着濃濃的煙火氣的。
故鄉的村莊，地勢較高，聽年紀大的人說，祖上因為原住地總被洪水淹，所以搬到此地。村莊背靠青山，面對的也是青山，中間有一片田野，這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熱土。
秋蠶結繭，天氣轉涼，人們就開始剪桑枝了。沒幾天，村莊院子前的田野，就空曠了許多，只剩光禿禿的，一米左右高的桑樹，齊整整的，一株株像伸開的五指向蒼天。
泥土中的番薯，陸陸續續地被挖回家，堆在院子裡。蘿蔔在更早的時候就拔回家了。
村子前有一個大水塘，春天漲滿的水塘，現在只剩小半塘水。水塘在冬日的陽光下靜默着，偶爾有人挑了番薯在這裡洗泥巴，長時間地彎腰蹲在近水的台階上。這是很多村人的浣洗姿勢。
以前水塘可熱鬧了。村人都會到這裡來洗衣服，蹲在台階上，刷衣聲，搗衣聲，家長里短的談笑聲，甚至是婆婆媳婦的相罵聲，小孩弄濕衣服被訓的哭聲……人們熱火朝天的用力生活着。現在裝了自來水，基本沒人來這兒洗衣服了，水塘也寂寞了很多。
田裡的活少了，家裡的婦人們忙碌起來了。
早晨太陽升起，陽光灑滿青山，灑滿田野，灑滿庭院。
一家家的大門打開了，將庭院打掃乾淨，然後搬出了一筐筐的洗乾淨的蘿蔔；拿來凳子，凳子上放案板，菜刀。婦人們就坐在院子裡、陽光下切蘿蔔條。「嚓嚓嚓」的聲音響起來，連續不斷，富有節奏，充滿韻律。切滿了案板，當下就撒在院子裡的地上。
曬一天是不夠的，天氣好連着曬幾天，曬成癟搭搭的樣子，就可以拿來醃製了。加入鹽，辣椒粉，少量的茶油，裝罈子里、瓶子裡封好，幾天時間就可以開封品嘗了。吃起來「嘎吱嘎吱」脆脆的，早上來下稀飯，別提多美了。
有人在院子裡切蘿蔔曬；有的則切番薯，曬番薯干。但切番薯之前要在大鍋里先將番薯煮熟，往往前一天的晚上，就煮好了備着。一塊番薯對半切開，再切兩刀大小，就可拿來曬了。但不能拿來撒了，要小心的一塊塊均勻放好，讓冬天的陽光來最後一道工序，番薯干就製成了。
上午完不成，吃了中飯繼續。下午的陽光，要熱一點，曬着曬着就脫了厚厚的棉衣，露出紅的黃的紫的自己編織的毛衣。小媳婦小姐妹們，彼此互相瞅瞅，就開始評判彼此編織手藝的高下了，或看到新鮮的花樣，羨慕要學的。
但現在村莊裡的年輕人，都到城裡打工去了，只剩些老人小孩，這樣的場景也只出現在回憶中了。
番薯干，老人們還是繼續曬着，也曬得多，完工後，包裝好一包包給在城裡的兒孫們寄去。曬番薯干，最上乘的用料是紅番薯，又甜又有韌性，有嚼頭，又是綠色健康食品，很受歡迎。
天寒地凍的農曆十二月，院子裡曬的就是凍米了。糯米蒸熟晾涼，放在團匾中攤均勻了，放院子裡搭好的架子上。小孩子們在院子裡，名義上是看守，防鳥雀下來啄食，實際上是在瞎玩。幾個幾個，一起打四角片，轉着圈，仔細觀察，瞅准角度，用力一拍，地上的四角片就翻過來了。贏了歡呼，輸了搖頭跺腳，仿佛輸了世界。也有彈彈珠的，玩熱了，就到那團匾底下趴着，清點四角片，那是他們的家產。或者看螞蟻搬食，小孩們的樂趣來自哪裡，是不可揣測的。
凍米是拿來做凍米糖的，但小孩饞的話，家裡也會抓幾把，炒一炒就是炒米了，淡淡的無味，但又香又蓬鬆還是很好吃的。
冬天的晚上，家家戶戶都會生火爐。晚飯就圍着爐子吃了。火爐上烤菜餜、玉米餜，烤得有點焦黃焦黃的，再塗抹上霉豆腐或者其他各色菜吃，大白瓷碗裡盛着熱騰騰的白米粥，吃口餜喝口粥，心滿意足。
爐子裡的炭火裝得滿滿的，一家人，有時鄰居來串門，圍着火爐在一起夜話家常。婦人們手裡一刻不閒，不是編毛衣就是納鞋底，總有干不完的活計。有時也有人打牌。桌子就搬到火爐邊，火爐里煨下去幾塊番薯，一個鐘點左右香氣就鑽到鼻孔里去了，打牌的也停住手開吃，把番薯身上的灰拍掉，輕輕一捏，掰開，香氣熱氣一起撲鼻，吃下去心肝肺全是熱的。這就是現在大名鼎鼎的烤番薯了。
寒冷的冬天，若誰家沒有炭火過冬，就會被視為世上最悲慘的人了。若是老弱病殘，就陸續有人抽晚上的空，裝了木炭給送過去。
快過年了，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不久就積了厚厚的一層，埋着的甘蔗該起窖了。父親背着鋤頭，走在前面，我們屁顛屁顛跟在後面，歡天喜地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腳印。到了柏樹林裡，開挖。扒去積雪，露出泥土，繼續扒泥土，不久，就露出了枯黃的甘蔗葉子，父親把鋤頭沿邊延伸下去，用力往上一提，整捆的甘蔗就上來了。哇！長長的淡綠皮的甘蔗，光想想都甜啊。平常掰玉米的季節，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吃到比較甜的玉米杆，但那甜味怎麼能跟過年才吃得到的甘蔗比呢？
現在秋冬季，想吃就可以買到甘蔗。商家服務周到，削了皮，剁成一段一段的，還有更精細的，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價錢也不貴，只是再也吃不出當初的味道了。
偶爾看到最近的一張故鄉的照片，水塘邊站着一棵光禿禿的烏桕樹，上面的鳥巢歷歷在目。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烏桕樹就站在那兒了，他一直默默的注視着這個村莊，看着人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看着種種故事的上演又落幕。
故鄉的冬季已慢慢走遠，只淡淡地留在回憶里。有時在那些惆悵的晚上，披着月光的清輝，入夢來。
作者簡介
明月別枝，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