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溫暖(徐三保)
作品欣賞
故鄉的溫暖
二十多年前，我憧憬着許多天真宏大的夢想，踏出這塊沐浴我靈魂的土地，去外地上學工作。偶爾回家，像路過的旅人一樣匆匆停留，很少在意家鄉的變化，對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漸漸有些陌生。轉眼女兒也已經上小學了，恰逢周末，天氣晴好，便想回老家看看。
回到老家，見到了熟悉且更加蒼老的父母。父親早已過了古稀之年，腰微微有些佝僂，顯得比年輕時矮了一截，頭上稀稀疏疏的幾根白髮，像冬天圍牆上枯萎的野草在風中零亂地飛舞着，牙齒也沒剩下幾個了。母親穿着一件年輕時裁做的寬大夾襖，更顯得瘦弱，眼睛視力差得經常對面來人都看不清是誰，但還是從走路的姿勢一眼看出了是我。兩位老人見我回來，都高興地咧着嘴笑，母親用爬滿細小裂紋的手拉着我問長問短，母親感慨地笑着說：「人真不經老，前幾年從早忙到晚，都不感到累，現在干一毫小事，晚上睡覺關關節節酸脹着疼！趁現在自己能動忙忙，給你們減輕一點負擔。」父親不緊不慢地抽着煙，也搭上話說：「你哥哥嫂子在縣城裡打工起早摸黑地忙，本來田我還想再搞幾年，不至於要買米吃！三保哎，說不照（行）就不照（行），以前滿滿的一擔稻跳起來一毫都不費事，現在大半籮都搞不動，每次碾米都要等你哥回來！明年真的搞不動了！」我笑着聽他們嘮叨，內心不禁湧起無限的傷感。記得五年前夏天農忙，我傍晚回家，母親不僅忙着一家人的晚飯，還要抽空翻翻曬穀場上剛打的稻穀，哥哥家五六歲的小侄兒跟着她屁股後面跑前跑後。父親和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在田裡忙得熱火朝天。晚飯的時候，父親一邊喝酒一邊豪邁地說：「鄰村王小毛要我到他工地上做小工，你哥哥姐姐死活不同意！不是我喝酒講酒話，現在的小青年自小沒幹過事，真要干，不一定干過我這老頭子！」母親也說：「這些都干慣了！讓我天天在家歇着，什麼事不干，還會悶出病來！」想到這裡，我的心一驚，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短短五年，父母真的已經老了，再也不是我們內心依靠的肩膀！我努力地擠出笑容安慰他們說：「早該享享福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只要你們身體好好的，就是對我們最大的支持！我們在外幹事心也定！」父親咧着嘴開心地呵呵笑着，母親說：「在外上班也不容易，你自個要注意身體，我們在家沒事！」
午飯過後，我走到小鎮的十字路口，往西大約一公里處的小山坡上——便是我上中學的母校。以前崎嶇不平的石子路已經修建成寬敞平坦的水泥路，路的兩邊依舊是成片長滿金黃色水稻的農田。很想去看望教我知識和做人道理的老師們，便朝母校的方向走去。快到學校時，路過了年少時夏天經常洗澡的小河，河水依舊很清澈，河道兩邊的柳樹還是像以前一樣參差不齊，學生時代的好多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
有一次中午上學的時候，天氣太熱，幹得發白的路面像一個大蒸籠似的直往外散發着熱浪。班主任在課堂上反覆地告誡不要下河洗澡，而且還舉例周邊及往年發生的少年溺水事件。在同行幾個同學的慫恿下，看着清涼乾淨的河水，還是忍不住跳到河水裡盡情地玩耍，洗了一個痛痛快快的澡。上岸過後，怕被老師發現，在樹蔭下坐了好一會兒，直到互相看見頭髮都已干透，才小心翼翼地趕到教室。一連幾天，都沒被發現。最後一次，應該是哪位同學當了「特務」舉報了我們，一向脾氣溫和的班主任早早地坐在教室的講台上，手裡拿着教鞭，白淨的臉龐氣得通紅，兩眼審視地瞪着我們幾個人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我們幾個人一看這架勢，乖乖地承認了，她氣得咬着嘴唇說：「跟你們好講歹講都當耳邊風！行，都給我過來，自覺點，把手伸直！」參與的每個人手心都被她狠狠地打了十教鞭！並且讓我們幾個人一下午都站在講台的兩邊，鼻尖對着牆壁，美其名曰「面壁思過」。她最後還說：「今天我打了你們，也讓你們也罰站了一下午，如果你們覺得委屈，可以找校長或者你們的父母！假如的確是我的錯，我保證向你們道歉！」我和洗澡的同學自然不敢，否則免不了又是責罵甚至挨打，上學、放學的路上再也不敢下河洗澡。沒過多久，鄰鄉就又發生了兩名學生溺水身亡的慘劇！
上中學除了班主任，印象最深的是初三數學老師，姓戴，和女友畢業後一同分配到我們學校。他面容清瘦，長臉，激動或者緊張的時候說話竟有些結巴。我數學成績一直很好，有些自負。有一次上課的時候，老師在黑板上解一道應用題，聽說是某位同學昨天放學的時候問他的題目，老師覺得很好，便在課堂上講解，寫了滿滿的半黑板！因為這道題我做過，覺得不需要這麼繁瑣，不屑地大聲說：「老師，好像不要這麼複雜吧！」老師停止了書寫，回頭看看我，所有同學的眼光全部看着我，我頓時感到一種無比地自豪！老師笑着說：「我這樣做，的確有點繁瑣，那你上來做一下！」我上去很快就用簡便的方法做出來了，老師仔細地看了一下解題步驟，最後臉有點紅，說話有點結巴地說：「他……他這樣做，的確……簡單不少，大家都按他的思路和方法解！」說完把他的解題步驟全部擦去了！我頓時像一個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在同學們敬佩羨慕的目光中陶醉了！回家後，高興地說給父母聽，母親說：「小傢伙哎，你這樣做，讓老師下不了台，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我理直氣壯地說:「我解得確實比他簡單，他自己也承認！」班主任聽同學說了這件事，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也沒有責怪我，只是淡淡地說：「能提出不同做法當然好，也要注意一下方式，下課問他也行啊！」我心中仍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但再見到戴老師，臉上有點不自然。他依舊一如既往地上課，我試探性地找了幾個比較難的題目故意在下課時請教他，他認真地抄好後，第二天下課後悄悄地交給我，說如果有疑問，可以直接到辦公室找他。我看見老師對我寫的題目仔仔細細地解答，我半懸着的心，終於落到地，心裡也感覺熱乎乎的！下學期期中考試由於太大意了，考得一塌糊塗，我自己上課都不好意思抬頭。戴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說：「這次沒考好，是壞事也是好事！畢竟不是畢業大考，但要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我相信你的實力！你絕對是這個班乃至這個年級數學最好的幾個學生之一！但千萬不能粗心大意！」我失落的心終於漸漸找回了一些自信。畢業考試我已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中專，寒假回來和幾個同學拜訪戴老師。戴老師留我們在家吃了飯，鼓勵我們應該有更大更高的追求！後來由於生病以及畢業後瑣碎的事情，當初的理想漸漸變得漸行漸遠!
看見學校的房屋早已從錯落有致的青磚黑瓦變成了一棟棟整齊高大的樓房。想想畢業後這麼多年的境遇，心中便猶豫了起來。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喊我的小名，回頭一看，在眾多陌生的面孔中找到一張曾經熟悉的面孔，是低我一屆、堂弟同學時代的「死黨」小張，在母校教書。寒暄了幾句，便問起母校的情況，小張說：「我們上學時的老師一個都不在了！我們那時的老師要麼調走，要麼已經退休了！你進去除了我，肯定不會認識第二個人了！」小張感慨地說：「畢業二十多年了，我都成老教師了！」互相留下聯繫電話後，小張匆匆地趕去上課了，我一個人獨自徘徊在曾經留下多少美好往事的母校前，沒有勇氣進去！
回到老家，看着鏡中兩鬢星星點點的白髮和額頭上漸漸有些密集的皺紋，心中頓時掀起陣陣波瀾。曾經那個幼稚、充滿夢想的少年在父母精心地呵護下，有幸遇到一群或嚴厲、或溫和鼓勵的老師，老師們就像我的父母一樣盡職盡責地教育引導我健康成長，就像一顆小樹一樣沐浴在陽光雨露中茁壯成長。多年以後，在生活求索的路上，我懷揣着濃濃的溫暖，在城市漂泊了半輩子，慈祥的父母和呵護關愛的老師，依然是心中最不舍的牽掛和感恩！ [1]
作者簡介
徐三保，蕪湖市作家協會會員，出生在農村，工作在鐵路，喜歡看看書、寫寫生活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