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毛晓茗)
作品欣赏
故乡的老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每每清明和小年,我都会风雨无阻的携妻儿一同匆匆赶回故乡,心头都要涌起一阵树叶对根的感情波涛,以至有时夜不能寐;我不但要去看望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还有牵挂那魂牵梦绕的老屋,因为他不但是我成长的见证,更是弥漫的儿时的欢乐与一家人的温情;故乡的老屋,是我心中永远的牵挂,这份牵挂是故乡的召唤,是亲情的流淌,是思念的延续。
或许是人近中年易怀旧吧,近来老是惦记着故乡的老屋。尽管多年来我一直工作生活在离故乡不远的邻省南京,但从来没有忘记自已的根是扎在故乡的老屋。每当想起老屋陪伴我走过春夏秋冬,带给我纯真生活情趣和童年的幸福快乐,心中总会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走出故乡离开老屋二十多年了,感情的潮水总是涌动着心弦,思念就象一叶小舟,载着我沉甸甸的乡愁。家乡是一页历史的遗留,老屋便是它的见证,苍黑的瓦,歪斜的柱梁,驳落的坑坑洼洼的墙,显得不合时宜的木门窗,一一刻下了岁月沧桑的记忆。特别是老屋门前的石头摆,父亲站在摆上唤儿回家吃饭的声音至今还清晰地萦绕在耳边。往事如风,只有老屋仍记叙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带给我美好的回忆…..
故乡的老屋,坐落在大别山麓崇山峻岭中一个叫余店的小村庄内。老屋依山而建,四周沃土田畴,屋旁绿树成荫,这座简约落后的山村民居,虽然被刀切斧削般的大山和深切的牯牛背水库所阻隔,世世代代隐藏在群山深处,但它永远阻隔不了我对他浓浓的思恋。
我一切童年记忆的引子,便是从故乡老屋开始的。我出生的老屋是两间土屋瓦房,土墙还有孔,冬天寒风嗖嗖的钻进屋里,我和哥哥便用草团塞住墙孔,木窗用纸糊怎么也糊不住,因为窗柱子是圆圆的木棍;夏天凉快,我天天用筷子在墙孔里掏蜜蜂玩;每逢下雨天,老屋四处漏水,地面泥泞,我和哥哥不停的拿盆接水换倒,最怕晚上下雨。老屋门前有棵大杏树,最快乐的时光是和邻家的伙伴经常比赛爬树摘杏子吃,酸得牙齿都吃不了豆腐;杏树下面是篱笆围起来的菜园地,有着姐姐种着癞葡萄,熟了的癞葡萄外表金灿灿里面红冉冉的,入口甜甜香香滑滑的,是童年时最爱的美味。
那时村庄还没有电灯,老屋亮起的点点煤油灯光,静默叙说着夜的宁静,也点缀着家的温馨。我们一家六口拥挤在两间老屋里,没有丝毫烦恼。哥姐们住在后屋,我每天晚上枕着爸爸的胳膊睡,农村里家家户户没事天黑就早早躺下,爸爸给我讲他在部队经历过的训练比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还问妈妈,结果怎么样了,比赛爸爸赢了吗?有时妈妈也给我们讲老一辈人是怎么和狼对峙,怎么防狼伤害人。那时我们家兄弟姐妹多劳力少,是出名的困难户,粮食不够,哥姐们就去挖野菜,采蘑菇,黄花子,山韭菜,回来和粮食混在一块烧糊吃,吃一口有一点苦涩,细嚼还觉得有点甜。夏天,哥哥去河里捉鱼,姐姐去河边捡野鸭蛋回来解馋,冬天,就套野兔子,捉飞鸟,掏鸟蛋来做美餐。清晰的记得有一天快晌午时分,爸妈哥姐都出去干活了,早上没米烧锅,我饿得哭了很长时间嗓子都哑了,隔壁的舅麽匆匆的拄着拐棍从老屋阴沟后门悄悄的送来一碗白白厚厚香喷喷的白米粥,这样的现象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那时天天盼望的就是过年,一家人聚在一起,早上把屋里打扫干干净净,穿着妈妈给缝的新衣服,做的棉鞋,等着吃年夜饭;妈妈早早的用土炉子烧耳锅,耳锅里是豆腐和一点肉,妈妈夹给我们兄弟姐妹分几块肉,年饭后爸爸在门对子上撕块红纸给我们每人包一毛钱红包。而后我们便开始放鞭炮,拿着用罐头瓶子做的灯笼,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玩耍,嬉戏。在哥姐的关爱下,感觉到很多温暖,快乐,幸福。一家人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白,虽然没有鸡鸭鱼肉,虽然没有钱,甚至连粮食都不够吃,可是那份亲情,那份和睦,那份相互依附,至今难忘。有时白天,我会在老屋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寻母亲藏匿的毛栗、南瓜子、花生等零食,觅到后随手抓起一把就往裤兜里塞,然后兴高采烈地前去小伙伴面前炫耀。
儿时的我黑瘦弱小,经常独自在家看门,每天对着窗台,我能看到外面的景物:春天,呈现我面前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秧田和菜子地,还有村子对面那条长年川流不息的南冲河;秋天,等那片金黄色的稻田收割完毕后,稻田上便多了一群群玩劲十足的孩子,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到他们当中,一起玩耍一起喧闹。这面窗子就象一张随着时令变迁而自动刷新的油画,承载着记忆里的春夏秋冬。
记得那时我经常感冒生病,经常发烧,大人都认为是被吓的,很少找赤脚医生吃药的,记得妈妈经常在傍晚时分给我叫魂,用筷子立在装满水的碗里,打开大门,大声重复的叫着“晓茗,回家啰;各路大神大人不计小人过哦”,过两天感冒还真的就好了,烧也退了;那时的山区农村孩子生病大人都是这样…..
“有电影看啦!”每当要来我村放电影的消息不胫而走时,小伙伴们便会四处奔走相告。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电影一直是丰富农村生活的重要娱乐项目,我们村几乎每个月都会放电影。放映地点不是在老屋前的晒场,就在邻村的稻床上;
八十年代中期,哥哥姐姐都大了,家里条件也慢慢好起来,那两间老屋特别拥挤,爸爸农闲之余,拿着罗盘在村庄附件比对寻找好地基,经历了一年的时间确定在村庄上游一个山脚下挖山盖屋;爸爸和邻居商量把老屋让给了他们,换取他们出劳力帮爸爸盖新屋的支持;后来被邻居撤掉重新改建,老屋不复存在了,也不清楚老屋前的那棵杏树怎么就没有了,直到现在每每回老家时我都会驻足远看,寻觅着当年的老屋和杏树。记得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了,农村开始单干承包,爸妈哥姐天天起早歇晚挖山挑土填平地基,然后找壮劳力用几块木板夹住填土打墙,找木匠瓦匠热火朝天的忙活,加上邻居的支持整整忙了两年才盖起了三间房屋,接上电灯。爸爸很是自豪的杀猪请客庆祝了一番,那时农村里盖房是一件天大的事,也叫创家业,是被村民羡慕的;爸爸是军人出身,转业到桐城县公安局任民警,当年响应国家号召主动申请回乡务农,后来爸爸为大队民兵排长,还做地匠,在村庄里很有威望影响力。
童年出生地的那两间老房消失了,后来盖的这三间土屋瓦房便是我上学成长时期的老屋了。记得那时老屋中间进门正对着的是一高一矮两张雕花的桌子,几把简单的椅子。桌子正上方挂着的是中堂,两侧是规规整整的红色对联。中堂的左侧是贴着村里发给父亲退伍军人的挂历,右侧贴满我当时的学校奖状;那时爸爸经常和我讲六尺巷、程芳朝的典故,记忆深刻,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观与追求;现在我同样重复着爸爸讲的典故给我的孩子听…..
记得老屋背后山势绵延,山林茂盛挺拔;老屋面对是川流不息清澈见底的南冲河;老屋前左右的杂树丛中还长着很多的果树,有樱桃、李子、杏儿、梨和核桃树。春天来了,一场春雨过后,布谷鸟一声啼叫,人们便开始忙碌着耕种。每当这时,那些樱桃、杏树、李树和梨树花儿就次第开放,远远望去,一片花海。夏季里,牵牛花一路疯长,那红的、蓝的、紫的,五颜六色开满枝头,和豆角、黄瓜缠绕在一起,丝丝缕缕,难分难解,于是,就缠绕着向上攀爬,一直爬上屋顶;记得那年初中的一个暑假,我和爸爸亲手在屋前栽下的香樟树,现在已合抱之粗、郁郁葱葱;记得我住的房间临窗屋檐下住着一窝燕子,每到春天它们总是能及时回来,夫唱妇随地欢叫着,充满回归后的喜悦。然后不知疲倦地衔来春泥,修补它们的老窝,用不了多久,窝子里就能传出雏燕稚嫩光鲜的声音。雏燕在我的眼鼻子底下一天天成长,羽翼渐丰;而我也在日渐长大,慢慢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冬至一来,它们便举家迁徙,去到更遥远的南方,“燕去楼空”时,我总免不了要惆怅地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懂得了原来等待有一点点苦涩的味道。整个冬季,我都在盼望着春天早日到来,盼望着我家的燕子能在细雨纷飞的季节里与春日同归。
儿时的我一直惧怕上山下田,讨厌干农活,总把浇水、割草、砍柴当作是一件无奈应付的事情,放假时扛着锄头或拿着镰刀很不情愿的跟着爸妈出门,口袋里总是偷偷的塞上课本,趁大人忙碌时便悄悄的溜到河边藏起来看书;山里很多人就是这样,不知为何活着,只知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一辈子就过去了;我很痛恨那时每天都要放牛的辛酸,当黄牛吃邻居玉米无法拽住的无奈,忍受不了父母的责怪而默默哭泣的痛心;我也会回忆起夏天拿起镰刀割稻的挥汗如雨,不堪回首割麦子的灰尘和刺人,每每此时我都是咬紧牙关暗暗发誓一定要走出农村出人头地;我曾无数次地把自己幻想成一只神奇的飞鸟,可以从这个山村上空自由进出,或直奔云霄,展翅翱翔,去过那种海阔天高的日子;
后来爸爸很支持鼓励我读书,农忙时不再叫我下田,吩咐我在家看书带做饭,那时没有书柜,家里到处放着我的书本;后来爸爸专门找木匠上门给我打了个带抽屉的书桌,那时学校开始风靡文学、书法,我也迷上了毛笔字,让爸爸到处收集旧报纸给我练字,墨汁不够就用茶叶水兑稀着蘸写,这种爱好一直延续保留到我刚参加工作时,现在很少写了,但是每年春节老屋的门对子我一直坚持自编自写,再忙也会提前想好来年的期望与愿景寓意与春联,腾出一个晚上时间写好门对子,农历小年时分想办法送回老屋张贴。
后来我走出山区求学工作,姐姐嫁在村庄里,两个哥哥相继结婚成家,三间老屋两端又加盖了两间;爸爸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哥哥带着妈妈住在县城新房;老屋上锁空置孤单的屹立在那儿,唯有当年我和爸种的香樟倾依相伴;前些年邻村有人相中了好风水的老屋,出高价想购买,被大哥断然拒绝;
光阴荏苒,岁月如歌。故乡老屋,如今已是大门紧锁,成为我们心中深深的牵挂;曾几何时,拼命的读书,只是为了能早点离开那个地方,离开老屋,离开那个单薄而落后的山村。可是如今当我真正离开他很久的时候,我竟然如此思念。老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是那样的淳厚,温柔地注视着我,守候在我的记忆深处;
前段时间回故乡县城给妈妈祝寿,便驱车回山里老屋。经历岁月的淘洗,老屋显得那么沧桑,褶皱悄然印上了脸庞,不复当年模样,老屋老矣;屋顶小瓦细碎,椽子行条弯曲松散;后延的土墙满壁斑驳,上面的泥灰几近脱落;爸爸的炕囱,黑色的流年,炕囱仍在,斯人已逝;墙上的字画被雨水侵泡后由黄发白……从当年书柜的抽屉里,翻出我小学中学时期的一些书本,泛黄的书页上,圆润楚楚的笔迹,弗如许多蝌蚪在眼前跳动,当年的书桌依存,墙上贴着当年我获奖的书法装裱“鸡声催晓读,鸟语唤春耕”仍在。美好的记忆,似一幕幕电影,站在时光的那一头,闪闪烁烁地映现。站在泥泞的老屋前,看着破烂不堪的土墙上,那半截电灯绳,在微风中悲壮地摇曳……蓦然回首,杂乱的丛草里,风箫声动,又仿佛听见爸爸叮嘱喃喃……我百感交集,久久不忍离去。时光煮雨,我们在时间上行走、成长,如今爸爸走了,老屋也清癯消瘦、像凋零的花瓣一样纷纷飘落,消失殆尽了,他被新建的邻家楼房包围着,像个迟暮的老人,那些零落捻转的记忆、破旧如砂的年华、无微不至的哺爱,留下无尽的思念与回忆。一个转身,就把二十年的韶光丢在了异乡。
故乡的老屋,依附了儿时的记忆和生活,无论怎样地远行,也无论岁月怎样地流逝,老屋连同老屋里外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地站在岁月的深处,随时等我推开那扇童年的门扉。那门前的香樟,那屋后的槐树,沉静、苍郁,便是一个未曾远去的梦。[1]
作者简介
毛晓茗,男,南京人,书法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