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雁天涯萬里行(高麗君)
作品欣賞
旅雁天涯萬里行
先生：
見字如面。
辦理好手續，走進四樓最後一間，長舒了一口氣。屋裡雖只有一桌一床一電視，但羈旅在外有屋容人且不失樸素溫暖，應是值得欣慰的事，畢竟不會在雨天四處奔波了。
我尊重喜愛這座城市，但幾次暑天經過，皆落荒而逃。夏日裡，西安如扣在巨大的鋁籠中，熱風挾裹着各種味撲面而來，那是真的熱浪滾滾熱氣蒸騰，讓人沉悶窒息噁心難過。此次卻出乎意料，許是雨天緣故，燥熱被稀釋為涼爽，甚至還有幾絲寒意。我鎖緊門窗，躺在床上，打開電腦。
提筆寫信，已是七月將盡，夏風似剪，剪掉了又一段蒼茫歲月。渾噩中，花事漸遠，樹蔭一日濃過一日。光陰投下亂紛紛的影，總在告訴人，一事無成也好充實辛苦也罷，它都會匆匆而去。
人在旅途，不免要說說居所之事。若前溯很多年，這裡應是個客棧吧。電影中的龍門客棧，張曼玉一身紅裝，俠肝義膽的樣子，真讓人着迷。「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詩人出行早，腳印在白霜上灑下一串串孤單。而今，四處行走，見其不怪，但關於旅館的話題還是不少。
十幾年前，海南之行本一路歡喜。單位組織的旅行，大家玩得不亦樂乎。到了基隆農場，士兵般排列的橡膠樹，高大的椰子樹，還有芒果荔枝，各種熱帶美景、水果嚴重誘惑着眼和胃。夜裡，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我和同事同時驚醒，慌亂中不敢作聲，只抱緊自己的包。有人輕輕來來去去，腳步遠遠近近，幾次三番，我們在黑暗中縮成一團，渾身發抖，不知所措，耳畔傳來風吹芭蕉葉嘩嘩聲，還有雨打窗欞的滴滴答答。不知坐了多久，驚恐終抵不過疲倦，睜眼已是天亮。隊伍集合時趕緊匯報，人們笑嘻嘻說這是海南旅行特色呀，昨夜大家的門都被敲過了呀，我才恍然大悟。
還記得某年到廣州，已是凌晨三點，恰好是暴亂騷擾後的幾天。接站人電話怎麼也打不通，我和寫小說的女作家匯合下車，站台熙攘了一陣，很快就空蕩蕩，只剩下兩個女人。商議了一下，遠處不敢去，決定就近入住，不過坐幾個小時的事，應該無妨。住進去，才發現這招待所不是招待所、賓館不是賓館的地方，似乎毫無安全感。光禿禿的大床，垂下來的窗簾，沒有水的水龍頭，壞了的插銷；小小的屋沒有空調，動輒一身汗。我們不敢直接躺在髒床上，只好翻開行李箱，找出幾件衣服鋪在上面。睡不着，悄聲議論前台瘦削孔武、上下打量我們的男子，還有踢踏着拖鞋、斜眼看的瘦小人。越說越怕，想起《水滸》中的孫二娘，關於黑店的種種圖景在眼前浮現。兩人翻身坐起，將張破床輕輕抬起抵在門上，上面又擱上凳子，然後設想各種被襲方案及對應措施。窗外蟬聲不斷，窗內人履薄冰；就這麼坐了半夜，第二天上路時，才發現一扇窗戶居然沒玻璃。
先生，古人羈旅勞苦鞍馬勞頓，除卻孤單淒涼，更多是異域風光，見識博廣。現代訊息如此發達，各種負面消息給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恐慌，欺騙猜疑、自我保護，已深深根植於心。
這不，剛入住，便聽到有人敲門，說是空調開關拿多了一個。我一面回憶剛才前台男老闆樣子一面思忖是不是騙局。看起來模樣忠厚矮小樸實的人，不依不饒地繼續敲，我口氣凌厲，沒有沒有，索性跳下床反鎖了門。踢踏踢踏聲遠去了，不一會兒又傳來敲門聲。一個女人細聲細氣，你把門開一下子，屋裡兩個空調遙控器呢。我說，是嗎？你看看床頭柜上有一個，我老公又給了你一個。回頭一看，果然兩個，於是不好意思開門道歉。那女人笑笑，正常，賓館嘛，半夜敲門誰都害怕。我有些愧疚，隨即為自己行為臉紅。
先生，從清晨出門到掌燈時分，勞累之極。開窗眺望，遠近路燈在雨夜裡昏暗灰黃，高低樓房也低眉順眼。人越成熟，越會對世界不信任的吧。在各種事實面前，我們漸漸丟失了純良、信任、無畏的天真和善感之心。最近許多事，更讓我碰壁兩難，希望受挫。記得你告訴我，書本畢竟是雲端書本，紅塵才是煙火紅塵。進書齋要有恆心，出書齋更要有勇氣。容人與容事，解道和明理，都是漸行漸近的。不着急，多經歷多見識，心胸才會開，境界才會大。謹記之。
還有，最近看《愛的教育》，這是一本關於兒童教育的書。我喜歡那些小小孩童以及編寫的故事和寫故事的人。朋友說過，愛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能力。我們多麼需要在純真與自我中，教育自己教育孩子。但願都有這個能力。
西來古都遠征程，旅泊天涯萬里行。 燈影蕩漾風不定，雨聲淅瀝浪路生。 讀書非為功利事，文章不求青史名。 此去原為異域境，歸來煙雨自讀耕。
展開信箋，緩緩讀起這些字，你是不是也微笑皺眉？期望隔了千山萬水，五穀開始青黃，市井濃濃煙火，我已不那麼悲傷。不管理想到底多遠，前路是不是迷茫，我還想與有敬畏、有熱愛、與期待、與無懼同在，堅持着不失去。
盼望明天又是個雨天吧。想着散發濕潤氣息的早上，我在古都街上遊逛，也算是一段好時光。
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