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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登頂(林友僑)

《無法登頂》是當代作家林友僑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無法登頂

我一直忘不了那次爬山的經歷。獨自一人,走進深山,找不到山頂,辨不清方向,有的是密密的草,高高的樹,蕭蕭的風,還有多如牛毛的山螞蟥。我陷入了進無益、退無功之兩難......

那是1986年冬季,軍車在海口市接上我們,穿過莽莽蒼蒼的五指山區,抵達位於保亭縣大本村附近的新兵連,開始了全新的軍旅生涯。緊張訓練之餘,我對這個神秘的環境充滿了好奇。 

軍營四周,舉目是山,峰巒疊嶂,將天圍了個水泄不通,只留下一條蜿蜒山路,藏在菠蘿蜜椰子樹中間,從營區圍牆外穿過,與外界聯通。海南中南部是典型的熱帶雨林山區,和地處丘陵地帶的海陸豐老家比,不是「小巫見大巫」的問題,而是山與丘的懸殊。高聳為山,土高曰丘。家鄉的山,頂多只能算是地面上隆起的土堆。此地的山,上接雲天,縱橫連綿,草木茂盛,是神話里的仙境,現實中的深山老林。

每天晨昏,遠眺群山雲遮霧繞,莫測變幻,我的心就痒痒的,禁不住想,那山中一定會有很多奇花異草、飛禽走獸,那山外的風景一定更加美麗。如果能爬上山頂來一個「登高望遠」,一定能看到更加奇妙的景觀,領略到「山外有山」的那份豁然。

這個想法讓我很是激動,不由得我不去付諸行動。更何況新兵在此地只駐訓3個月,而後將分配到島內各個部隊,過了這個村,也就沒有了這片「山」。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早上,別人請假出山去逛街的時候,我卻請假進了深山。

我選中的是營區對面最高的那座山。從營區到山腳,也就千來米的距離,需途經山的夾縫中開挖出來的一小塊一小塊農田,穿過人煙稀少的鄉村。村莊裡的船型屋茅草為頂,低矮陰暗,住着還未完全擺脫刀耕火種的黎族同胞。

找到進山路口,全副戎裝的我,腰挎軍用水壺,開始大踏步沿山路蜿蜒向上。山中的路,不算狹迫,上山,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我只管沿路走就是。逢山必有路,這路是前人開挖、走出來的,是通往山頂的最佳路徑。若離開舊路想另闢蹊徑,在荊棘叢生的大山里根本就是自尋死路,不但到不了山頂,還有可能陷在山中進退不能。

進山沒多久,我就發現,這裡的山和家鄉的「丘」的區別,不僅僅在於高低和大小,更在於,家鄉的山大多光禿禿的,山中的草貼着地面長,一年到頭都是牛羊口中的菜,根本沒有長高的機會;山中的松柏,稀稀疏疏,也就一米高左右,人在山中,無遮無擋,遠遠就能一眼看見。而這裡的山,進去了才知道已經不見了「山」,滿眼儘是茂密的草木;百十年自由生長的樹木高聳入雲,讓我抬頭已見不到天。此情此景,才真切應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意境。山路兩側的草也高過人頭,由於不常有人走動,草傾向路中間,不時需要用手左右開弓撥開。而許多野草,葉片鋒利如刀。很快,沒戴手套的手心手背,已出現一道道血痕。

這倒沒什麼。最恐怖的是,走到半山的時候,完全見不到陽光的山中變得潮濕起來,一種專門吸血的山螞蟥開始在草叢中神出鬼沒。當走得微微出汗的我停下腳步喝水,卻隱隱感覺到腳下有些癢,有些痛。脫下鞋翻開襪子一看,竟有幾條山螞蟥鑽進厚厚的軍用布襪,在歡快地吸血呢!我兩手並用,趕緊將雙腳的螞蟥扒拉掉,也顧不得「報仇雪恨」,又繼續趕路。 

螞蟥,學名「水蛭」,我從小下水捕魚,見多了。尤其是夏天放牛,水牛喜歡蹚進水溝吃兩岸近水豐潤的草,等爬上岸時,總有螞蟥像吸血鬼那樣死死吸在牛身上,癢得皮糙肉厚的老牛不斷甩動尾巴,一個勁地抖動皮膚,卻是奈何不了小小水蛭,直讓它吸了個肚子滾圓,才會滾下地來。我們一幫放牛娃,一旦發現這種情況,就會義憤填膺地為牛報仇。我們找來一根小木棍,從螞蟥的嘴裡穿進去,將它的內臟翻出來,插在太陽底下暴曬,曬乾後澆點煤油用火點燃,「噼噼啪啪」燒成灰燼。 

之所以用這麼極端的手法對付小小螞蟥,是因為大人告訴我們,韌性極好的螞蟥是打不死的,你用石頭把它砸個稀巴爛,一遇到水它還會活過來。最可怕的是你用刀把它砍成一段段,它會像孫猴子那樣,將每段變成一條螞蟥,活蹦亂跳。這個說法是否真實我不知道,總之我打小就對螞蟥恨之入骨、厭惡之極。現在深山老林狹路相逢,真是冤家路窄啊。

如此每走百十米路,我就不得不停下來檢查鞋襪,抓走螞蟥,煩不勝煩。為了躲避襲擊,我開始拔腿奔跑,心想我跑這麼快,看你還能有機會沾上我的腳?可是我又錯了。跑了一段路,我找個空曠地蹲下來一檢查,發現雙腳上的綠色軍襪已被鮮血染黑。這還不算,裸露的脖子裡、衣服上也發現了螞蟥。傳說山螞蟥會飛,我原來還不信,這回是深深領教了。海南民謠里說,「三條螞蟥做褲帶」,極言螞蟥之長。細細長長的螞蟥,藏在草叢葉片上,見人路過,就悄無聲息地「飛」到人身上,其「飛」的速度之快,是肉眼不易察覺的。

我瘋了一般更加拚命地往山上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蹲下身抓了多少回山螞蟥,累得我精疲力盡,只恨腋下沒長一雙翅膀。

終於,山路不再崎嶇,地面不再濕潤,可惡的山螞蟥不見了。原來,我已來到山上一片地勢平緩的樹林底下。放眼望去,樹木成排,樹影婆娑,冬季的風鑽過樹梢,吹得頭頂上的樹葉沙沙沙地響。我整個人處於樹林的籠罩中,辨不清了方向,再往前走,已是平路。我問自己,這是到山頂了嗎?如果是,那哪是山頂?如果不是,山頂又在哪?我一時陷入了迷茫和困惑中。

我不死心,又繼續走了一段路,基本是在水平線上橫着走,感覺不出是在上山,顯然也不是在下山,既不知再往前通向何方,更看不到山外之山是什麼樣。前後左右,除了樹木,還是樹木,茫茫林海,一片空濛。 

我冷靜下來觀察了山中環境,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在樹高林密的山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山峰」,我永遠也不可能找到心中想要的山頂。俗話說的「海到盡頭天是岸,山至高處人為峰」,這話放在海南得改一改,叫「山至高處樹為峰」更為恰當。因為熱帶雨林氣候的海南,極少有那種樹木少石頭多,呈金字塔形的高山,讓你輕易找到山峰。 

此刻人在山中,離地遠,離天更遠。我能感覺到,祖國最南方的太陽,已經爬到了正上方,偶爾透一絲光亮,在高高的樹梢上晃動。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起來,沒有登山經驗的我,並沒有為它準備乾糧。

到這時,我知道走下去已無益,而且將很危險。從早上到中午,這一路我就沒遇到一個人。如果在山上迷路或遇到毒蛇野獸,出了什麼意外,那將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任你是解放軍戰士,終非神兵天將,還能騰空飛出深山?我徘徊良久,決定原路返回。

踩着滿地黃葉,我仔仔細細再看了看這片靜謐的山林,心中有些不舍。人這一輩子,不可能再來這樣偏僻荒涼的地方第二次,多看一眼,留在夢中,也就不虛此行了。

俯身撿起一片黃葉,輕輕放進上衣口袋,該下山了。好在上山的路只有一條,返回也就不成問題。唯一的問題是,還要蹚過半山腰那一大段的「螞蟥陣」,才能回到山下軍營。此時米黃色外牆的軍營,在我心中就像「家」一樣溫馨。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如水的光陰帶走了多少記憶,歲月的煙塵掩埋了人生滄桑。但我初到海南、剛入軍旅的一次莽撞冒險,歷歷在目。目標明確,卻難以抵達;無法登頂,但終究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這樣的經歷,這樣的感觸,刻骨銘心,如何能忘?![1]

作者簡介

林友僑,廣東汕尾人,現居佛山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