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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席(黄爱华)

晒席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晒席》中国当代作家黄爱华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晒席

我家晒席可能不是1982年编的,也许它比风车和板斗要更早一点,估计也不是四川人编的,因为从未听母亲唠叨过,也有可能会比风车迟一点,反正我记不清了,但它们同时都是我们家必不可少的农具。

也是石村人必不可少的农具。

那时石村人的三大件就是“风车、板斗、晒席”。

可石村人找不出一家有三大件的。在秋收的日子里,都是东家借晒席,西家借风车,再转个圈圈借板斗。

石村人把这些农具凑在一起,将谷子从水田扳进板斗,又从板斗里背出来,再从风车上整下来,再在晒席上翻滚一番后,日子也如同那一颗颗丰收的粮食,饱满,盈润。

相较前两种农具的季节性,晒席是使用频率最高的。风车只是在秋收时节,谷子成熟了车谷子,苞谷成熟了打整苞谷,顺便再车一下麦子、黄豆等杂粮;至于洋芋红苕,只需要堆在墙角,根本不用风车;板斗用的就更少了,就单纯地打谷子用,平常的板斗是拿来装杂物的,而且能装大宗的物件,箩筐筛子背篓,统统装板斗里,既给家里腾宽了地方,又把这些东西归拢到了一处,是真的划算。当然,也有小孩子不爱吃的那些红苕洋芋,从板斗边路过,随手扔进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被发现,早已烂得只剩一点印子,以此提示小孩曾干过的坏事。

晒席不同,它是随时随地处在农人眼皮子底下的,就像是一辈一辈的石村人,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咬牙切齿也好,热情殷切也好,反正它也不计较你的态度,自顾自地忙活,自顾自地沉默。今个晒个粮食,明天搭个棚,今天东家来借,明后天西家借,十天半月不落屋也是常有的事。晒席也不生分,不分彼此,谁家使着都一样,谁人用着都顺手。有时时间借长了,主人搞忘记了,想不起来是谁家借去,隔天和人摆经讲起,过几天就会有人给送回来了。这也是石村人找东西的方法,有时不是不还,而是搞忘记了,大家在一起一摆经一提起,就会想起来:哎哟,这东西是我家借了的,忘记还了。 其实主人也知道是别人搞忘记了,善意地选择“摆经”的方式来提醒借东西的人。

也有少数人,借的年代一长,搞忘记还了,主人来讨,还不高兴,认为晒席是点小事,还值得来讨一下么?这就让主人不好想了,你不主动还就算了,我还不能来讨回去么?话赶话,吵架也就不稀奇了。

村里有为借晒席吵过架的人家,只是借的那一家再以后出门借东西就难了,人家都不愿意,借了东西不还,为人一点都不直索(小气,爱占小便宜,斤斤计较)。这种人,大家离他远远的。直到后来他出门借凑无路,意识到自己问题,慢慢改过来,大家也才会和他供来往。

乡村在柴米油盐中严格遵循伦理纲常、礼节仪俗,稍有出格,便会招来众议与排斥,而吵架,跳脱了乡村礼仪的束缚,虽粗俗,但被乡村默许存在,它是乡村的野蛮沟通,在微妙地平衡着村上的关系。遇上蛮不讲理的人,也只有以蛮制蛮,用吵架的方式一决高下。吵架过后有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有吵架过后认识到自己错误,重归于好的。村人的脾性和农具一样,有什么问题摊开来说,是东就是东,能借就能还,没必要绕弯子说拐话,一天做不完的农活,哪来那么多的弯弯心思。

待粮食打整干净,在晒席上就是最后一道工序了。

晒席一打开,就是整个村庄的盛景。

粮食摊成薄薄的一层,晾在晒席上,明晃晃的,恍花了太阳的眼睛,刚起床,就一跟头栽在村头那棵老树叉上,半天不动。

晒耙在晒席上划过去,划过来。我们赤着脚,在晒席上跑来跑去,晒席在我们脚下踩来踩去,被阳光晒透了的晒席也在绽放自己,它们在太阳底下晒得心花怒放,嚓嚓响。粮食裹着泥土味,腥而鲜,它们在晒席上打着滚,翻来翻去地晒,舒服至极,让我想到了喜欢在场坝里晒太阳的二爷爷,眯着眼,打着徉徉瞌睡,在太阳底下晒得摊手摊脚,一晒一青天。

晒耙一路翻过去,一路耙过来,粮食晒得越发筋骨酥软,晒席是粮食温暖的床铺,平日里它们在风吹雨打里炼就的坚强,来到柔软的晒席上一躺,被阳光一晒,全身瘫软如泥,然后心甘情愿地被收进仓。而晒席,也就此记住了一颗粮食最快乐的时光。

晒粮食要防鸟雀、鸡狗来啄来弹,翻晒、照看粮食的事,就落到了我们小孩子头上,我们在扫地,刮洋芋皮的时候,还要抽空来照看晒席上的粮食,因为大人还有更重要的农活要做。这是个拴人的差事,不敢跑太远,不敢离开时间太长,那洋芋皮刮到一半,有鸟雀来啄粮食,要赶紧扔下手中洋芋,来赶鸟雀。刚转身还未进屋,鸡狗又来捣乱,我们跑进跑出,累得气喘吁吁,大人再喊我们,我们撅着嘴,不情不愿。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粮食都是在晒席上晒的,谷子最金贵,肯定是要在晒席上晒,苞谷籽也可以在晒席上晒,黄豆就不能,它和晒席都占着自己丝滑,谁也不服,黄豆一上晒席就满处滚,就像一个撒泼打滚的无赖,滚得满场坝都是,实在无法,就给它找几条粗麻袋,铺在粗麻袋上,在太阳底下晒得晕头晕脑,这下黄豆老实了,呆在上面规规矩矩。

也不光只是这些,晒席还经历了一颗土豆的蜕变过程。

我们还是习惯叫它洋芋,满坡满岭的洋芋成熟了,将它们挖进屋。是时候享用它们了。石村人对食物的偏爱,莫过于洋芋,几乎每人随手都能用洋芋做出一桌满汉全席,炒酸辣洋芋片、洋芋丝,油炸洋芋果儿……这是洋芋新鲜而肥美的样子。

而要想洋芋有更好的风味,看见它更好的样子,那就把它晒干,让阳光保存洋芋释放自我后的形态。

天还未亮,我们就起床了,四野静寂,村庄笼罩在巨大的黑幕下,垂头酣睡,一天的碎星子,睡眼朦胧,眨着眨着就不见影子,它们也该知道这人间烟火是有多忙碌。

晒席洗得锃亮,淡淡的席草气息和清透的空气互相交融,清新、甘冽,如同我们喜欢偷吃的冷米酒,直抵肺的最深处。洋芋切成片,在滚开的水里滚三滚,立马捞出来,倒在晒席上,最重要的时刻就是在“摆片儿”,洋芋片不能重叠,需要人工一片片地摆放,才能保证每块干洋芋片既晒得干,味道又鲜美,时间的针脚在洋芋片上一寸一寸地纫,不知不觉就绣成了个大圆盘。大太阳一出来,生活的滋味也就烤出来了。我们半佝着腰,手上快速翻转滚烫的洋芋片,腰酸得让人打牙嗑,而头上,又被晒得冒青烟,这种滋味,只有在乡村,在大太阳下晒过洋芋片的人才清楚它有多艰辛。我们晒得苦不堪言,实在无法,只好狠狠嚼几片无油无盐的夹生洋芋片,以此来释怀晒洋芋片带给我们无以言说的痛苦。

晒洋芋片也有好处,它不用像晒粮食那么翻动。只要一早把它们摊在晒席上,就可以一整天不管它,任由它们呈现水份蒸发的诗意。只到太阳落土,才会把它们又从晒席上拣起来,用袋子装好。挂在板壁上,等待来客人时,用滚烫的油把它们炸得黄金亮色,在餐桌上显示它们另一种丰腴的生命。

晒席的用处也很多,它不光只是晒粮食,还可拿来择(此读zhai,四声)花铺盖。

择花铺盖是石村的习俗,姑娘出嫁,必定要择花铺盖。

晒席在场坝铺开,二婶早已把它洗涮得干干净净。

二婶家的云姐把花铺盖打开,马上就要出嫁了,忙碌的是她,心喜的也是她。

包单铺开摊在晒席上,然后放上新弹的棉被,再上面盖一层被单,把四角的被单角掖好,然后让包单包住被单,再把铺盖的四角包好,折成斜形,这个过程称之为“包豆腐”,铺盖的四角的包得好不好,将影响接下来的择铺盖。

为了择好铺盖,二婶特地请了村上心灵手巧的贵嫂。

贵嫂的针线活在石村是出了名的好,扎的十字底的鞋,多年穿不烂,绣的牡丹花鞋垫,活脱脱就是一朵牡丹花开在鞋垫上。更别说织毛衣的针法和图案了,一般人想都想不到。贵嫂说,姑娘家嘛,就要绣牡丹,红红火火,鲜艳明亮。

说来也巧,穿着贵嫂绣的牡丹鞋垫出嫁的姑娘,一个二个的日子过得都是风生水起。

贵嫂最拿手的,还是择花铺盖,村上姑娘的陪嫁铺盖,十个有八个都是出自贵嫂的手。

先是搓麻线,贵嫂撩起裤腿,在光光的膝盖上反反复复,来来去去揉搓,把膝盖都揉红了,一节又粗又长的麻线,就被搓揉得又细又柔了。择铺盖的针比平常用的普通针要大许多,太小的针穿不过厚厚的棉絮。这需要技术与力量的巧妙结合,才能使笨重的大针穿过厚厚的棉絮,针脚要匀实,间隔既不能太细密,也不能太稀疏,花铺盖内里的针脚缝成笔直的一直条线,而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针脚的痕迹。场坝里只听得一片扯麻线的声音,小时候,最喜欢听扯麻线的声音,那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剥离出来了,一丝丝,扯得人心子慌。

她们脱掉鞋子,就穿着袜子在晒席上绕去绕来,把我们羡慕得不得了,有时也趁着帮忙扯被角的机会,脱掉鞋子在晒席上跑来跑去,不过大人们很快就看穿了我的们小伎俩,不一会儿就把我们一个二个的撵出晒席。

择花铺盖是个慢工活,一天择不完,那是因为妇人家的私房话太多,一天都说不完。那就再来一天。反正日子就是拿来唠叨的。 [1]

作者简介

黄爱华,湖北省作协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