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為感念的職場待見(秦德兵)
作品欣賞
最為感念的職場待見
人在職場,被人待見,是件幸事,由此享受的是舒心,收穫的是尊嚴,留下的是回味甜。我有幸際遇過幾次不尋常的待見,幾十年來常感念不已! 感念那次住牛棚 我真真實實地住過一次牛棚,實實在在地體驗了一把住牛棚的別樣滋味——感覺真好!
當然,此「牛棚」非彼「牛棚」,不要往陰暗的方面想。
1976年,在西莊初中任教。那些年裡,每年寒暑假,公社教育組都要組織全體中小學教師集訓,每次3~5天,參訓人員須自帶鋪蓋行李和糧食——公辦老師扣糧食供應指標或交糧票,民辦老師直接交熟糧。這一年的暑期集訓,在上洋公社五·七高中舉行,該校位於公社藥材場,即二戶坪大隊五小隊一個叫「陽坡」的地方。名曰高中學校,實則從教室、宿舍到運動場,除增設了幾個灶台、茅坑外,全是借用當地社員群眾的私房,參加集訓的老師也只能在民房住宿。
自然,不可能一人一鋪或兩人一床,只能像民工一樣,墊上稻草滾地鋪。牆上走壁虎、地上爬螞蟻、空中飛蚊蟲的居寢環境,對我們這些農村人來說雖司空見慣,但有時也會起雞皮疙瘩,難於入睡。對此,你還不得表露厭怨,還得帶着笑臉感謝貧下中農的無私奉獻和尊師重教的深情厚誼,否則,你就是思想變修、覺悟不高而要受到教育批判,你在集訓總結時還得說「三大覺悟」大大提高。我還記得同事仁良自編自演相聲《陽坡》中的一句台詞:「陽坡,陽坡,說起陽坡樂呵呵」!
說心裡話,幾天咬着牙關熬下來,很是難受,哪會「樂呵呵」呀?尤其可怕的是,在「群居」環境裡,有人起得早,有人睡得晚,有人鼾聲如雷,有人夢話連篇,真是嘈雜不堪,夜暮下的交響曲伴你徹夜難眠,可大家還得忍受啊!
我照例報到登記、交糧後,對號入室,找到那間屬於我們「宿舍」的農家堂屋,正在怏怏跨進那道門坎時,我們學校的劉永方老師向我走來,輕輕地對我說:小秦,來,跟我去住單間。我心頭一喜又是一愣:這裡還有單間啊?但我相信劉老師不會跟我開玩笑。
我立馬轉身,跟着劉老師走過學校操場(農家共用的稻場),走下十多步石階,眼下是一間剛修建的牛欄屋,幾米外還拴着一頭牛,突然「哞」的一聲,好像在給我們打招呼,周圍還傳來豬哼羊叫的聲音。
劉老師說:這單間是學生黃定鳴的家長特意給我們安排的,總比睡統鋪強多了,看你願不願意?
天啦,我哪會不願意呢?高興還不及嘞!雖然這是養豬關牛的地方,但還是嶄新的沒使用過,尚未乾枯的干打壘土牆,潮濕中散發出夏天裡正稀缺的涼氣,爽極了,劉老師還買來了蚊香和油燈。如此的「特殊化」,讓我們安然自在地睡了幾夜酣覺。
有人說:「時季最美是清秋,生命最美是安然」,這種走出嘈雜的安然無異是難得的甜美。後來,我也多次住過星級酒店,但都沒那種溫馨的感受,而只有金錢換來的「心安理得」。故而,我始終感激那年給我們提供牛棚的主人,也感激與我分享安寢環境的亦師亦友。
感念那次當「聽用」 我在職幾十年,當過很多社會角色,意味深長的一次是當「聽用」。
1980年,我從師範學校畢業,組織「包分配」,回到上洋公社任教。當時,年青的教育組長楊振升問我:你沒什麼想法吧?我不知領導問的中心意思,就信口而答:沒啥想法,服從分配唄!過後,人混熟了,談起此事時,楊組長明說:你畢業時條件優越,是校學生會主席兼班長,學習成績優秀,又是學生黨員,我怕你覺得回山區工作有思想包袱。
回想起來,覺得我當時的回答是亦真亦假。說完全「沒有想法」是假的,怎麼沒心思呢?那幾年裡運勢不好,世事弄人,受「不明原因」干擾,兩次考學招錄都有負我的考分,似乎命運在有意「顛待」我。
1977年全國恢復大中專考試,我毅然報考了大專,全公社僅3人上線,我居其一。那時是考分上線後再體檢,我跑到幾十里外的分鄉體檢時,內科沒通過,就憑一個血壓計、一把聽筒取消了我的續檢資格,訴求無門,只在心裡留下謎團。一步落空,步步被動,如此致命一擊是我一生的痛,一不經意就觸到痛點。
幾月後,我報考了中專,總希望時來運轉,可又一波三折。我的考分在全縣冒尖,填寫的志願是省屬學校和「服從分配」。可在政審時,管理區的總支書記當我的面說:我們培養的人才,不能讓鷹子老哇子一下子叼走了,提送檔案要我簽字,還不忙着。教育組掌管公章的會計也說:x書記說得對,我這個章子也不忙蓋。言下之意,是要把我卡進師範,具體內情是什麼,我不得而知。結果是以全校第一、超過錄取分數線50多分的成績,「被志願」錄入師範數理班。「上帝關上一道門,尚還開着一扇窗」,不幸之中有萬幸,我就隨遇而安。
面臨現實,對於工作分配我也想得通。我們那屆畢業生,山區的都是「哪裡來哪裡去」,無一例外,況且我們公社只有我和我心中的戀人後來的伴侶兩個畢業生,能不回家鄉嗎?所以,就只「一顆紅心,沒兩個準備」。同時,我們農村青年能跳出農門、吃上「皇糧」、端上「鐵飯碗」也知足了。況且上帝還有特殊地補償,我收穫了愛情和婚姻。
到了8月中旬,楊組長找我談話,通知我的工作安排。此前,我估計會安排到重點中學任教,結果出乎意料,安排我在教育組工作。楊組長說把我「放到刀刃上」,先當函授老師,也就是師訓老師。按當時的說法,師訓老師就是「老師的老師」。具體任務有三,一是當中師函授理科教師,負責中小學教師的學歷補償教育。二是短期培訓,如教學內容專題培訓、「雙教」(教材、教法)過關培訓、專業合格證考試培訓等;三是給老師們的教學解難答疑,那時的老師,好多是「現學現賣」,即邊學邊教,我也就兼起了教研任務。我很喜愛這項工作,領導的器重勝過十碗「心靈雞湯」,心中的鬱結油然釋懷,也就暗下決心:自律自強,不負厚望。後來我知道領導對我這樣安排還另有用意,那就是把我當「聽用」。
次年八月的一天,楊組長約我一同步行十多里到西北口中學去。在前往的路上,他對我說:公社初中的xx老師不服從工作安排,學校分工他帶一個快班和一個慢班的數學課,兼快班班主任,他卻執意只帶快班的課,慢班的數學課一個多星期沒上了,我們去西北口中學做一下楊xx老師的工作,請楊老師來頂替他的位置上課。有人喜歡「掂斤兩」,一定不能遷就。
哪知,我們到西北口中學給楊老師說明來意後,楊老師卻一口拒絕,我們只得怏怏返回。在返回的路上,楊組長對我說:「看樣子只有你上了,我請你一路同行的目的就是在楊老師不答應的情況下,動用你這顆棋子,應該沒問題吧?」
我當時心裡充滿矛盾:任務重且不說,如此把我頂到浪尖上,眾目睽睽之下,倘若中考交不上一份滿意的答卷,讓人笑話,不僅領導失望,還毀了我以前的虛名,而且會障礙以後的職業發展。但我知道,領導寄予厚望,需要我解圍,於情於義、於公於私都推辭不得,只好答應了。
這次,老天爺總算開恩,機會與我利好。回到單位後,領導們再一次做那個老師的工作,不知什麼原因,那個老師的思想轉彎了,答應擔負起分給他的全部工作任務。
聽到這一消息,我如釋重負:用不着架到火上烤了,我這個「聽用棋子」就只是走了一步空棋。
我心知肚明,這是領導對我「高看一眼」的待見,事情漸漸遠去,但由此產生的心理效應卻是持久的。我們當地有這樣一句話:你把我當牛使,我把自己當人看;你把我當人看,我就自己當牛干。長話短說:情為知己者投,業為悅己者拼,那幾年干工作,是我最具情感投入的幾年。
在此,順便說一句,顧其人際關係,此事四十年來一直裝在我心裡緘口不談,現已時過境遷,方公開說起。
感念那次做「臨時公」 我到行政部門工作是三進兩出,進出都隨緣,沒心起波瀾。第一次進出是38年前被臨時借調到曉峰區委辦工作了幾個月——自我調侃是「臨時公」。當時進去不激動,後來卻心生感動,而且留下久久的感念。
1985年,我任區師訓教師,二十來歲,大專學歷,時下正是國家提倡幹部「四化」(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而選用「年青·文憑」幹部時期,不知組織上怎麼看中了我,將我借調到曉峰區委辦公室工作。說是「借調」,實質上是「兩邊」人員——邊上崗邊考察。
這對有些人來講,可能要喜出望外,尤其在人們對公務員崗位趨之若鶩的今天,更是求之不得,而我卻很淡然,因為我最執念的初心是想在業務上「搞個名堂來」,沒意向從政。
該想法是有其思想根源和社會背景的。那時的行政幹部沒有現在的公務員這般吃香,時下農村身價較好的姑娘選對象的標準就是:「找個農民不像樣,找個幹部怕下放,找個軍人怕打仗,找個工人才恰當」,可見行政幹部在人們心目中的份量不及工人。當地民間也有一種說法:幹部是絲瓜,越老越空;老師、醫生是南瓜,越老越甜。言下之意,還是當幹部不吃香。
打從我記事時起,幹部在我心目中沒落下什麼值得欽慕的印象,倒是留下許多「負面」的感性認識。先是「四清」運動,我家裡住着工作組劉組長,大小幹部「靠邊站」、「人人下水,個個過關」的情景,我親眼所見。我家與西莊公社機關住地基本是一個屋場,有時幹部出差還把自己的小孩寄托在我家,常聽他們議論「幹部」這碗飯不好吃。既然別人不願吃的飯我怎麼一定要吃呢?這一思想就支撐了我的「排異選擇」:何況我已有了公職崗位,當師訓老師又有其獨立自主的優越性,與其違心從政,不如在專業上「混個名堂來」。
恰在組織考察、考驗期間,又遇兩人「送冷」,也正迎合了我的心理:一是一位朋友說「當官就要當管官的官」;二是我的乾哥哥說:他的兒子在華師大留校任教,省團委要調去當處級幹部他不去,原因是受到他岳父觀點的影響——是當大官的料就從政,不是當大官的料就搞學問。我考量自己當不上「管官的官」,更不是當大官的料,於是就順其自然,隨意而安,不刻意追求。後來,有人說我「沒把握好機遇」,實際上是我聽其自然沒當機遇去把握。
當然,去留的決定因素不是我個人意願問題,而是中組部、教育部下文,要求各級行政機關抽調的中小學教師一律歸隊,我就順理成章地「復原」了。
這在當時沒當回事事,後來對我的人生產生了許多積極的影響。宛如一壺老酒,陳而越醇越香,越發感念。首先是自我受到了特殊鍛煉,尤其對我這個學理科出身的人來講,更是一種有益的磨鍊。辦公室趙其生主任是帶我上路的師傅,他熱情傳幫帶,我全力而為。在全新的工作崗位上,名曰是「區委辦」,實質上是與區公所辦公室合署辦公,工作人員除了一個打字員和搞後勤的外,就只有我和趙主任兩人了,有段時間,趙主任生病住院,從主任到秘書就只我一人承擔,里里外外「一把手」,政事白天辦、雜事抽空辦、文案晚上辦已成常態,把日常工作應酬下來,已拉滿弓了。與其說是領導給我提供了轉行晉升的機會——哪怕已「流產」,不如說給我創造了一個學習鍛煉的平台——哪怕時間不長。環境逼人,這就硬挺挺地把我逼了一把,長了見識,有了體驗,後來在處理公文、料理公務、辦理會務等方面,不敢說輕車熟路,但也「似曾相識」,這種歷練無疑是人生的一筆財富。當時不很在意,過後頗感難得。由衷地感謝賞識和栽培我的幾位老領導。
現今,我已離職退休,但當年他們對我關懷和教誨的情景,還銘記於心。區委王德順書記找我談話:我們準備把你放在幾個崗位上輪換鍛煉,全面熟悉情況後就任,你要經得起考驗喔。事過16年後,我被調到教育局從事教育行政工作,在集錦橋上與王書記邂逅,他開口便說:「你還是走到這條路上來了」,話語裡流露出對未如願初衷的惋惜。我也記得陳祖慶區長當時對我的「約談」:你不能嘚爾乎兒的啊,要準備接我的班咯。年前,我特意找到了還鄉養老的陳區長的電話,表達了遲到的謝意。
去年秋季的一天,我到黃柏河畔散步,在相距十多米外,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就是原曉峰區委司文清副書記。當初剛撤社並區,在新組建的領導班子成員中,惟他對我比較了解,料想是他最初賞識推薦了我,至少是他首肯認可了我。知遇之恩一直銘記,我連趕幾步,走到他身邊,寒暄幾句後,表達了內心的謝意。雖是幾句情面上的話,但一吐為快,心裡有種還債後的輕鬆。
漫漫紅塵職場路,我埋頭走過四十年,所幸志向不高,也就少有紅塵紛擾,但也遇到過不待見。對此,我明白,我不傻,但可以裝傻。然而,對於他人的善待,卻不能裝啞,哪怕受益的僅為一時的欣悅或間接的利好,至少遲早要道一聲「謝謝」。故而,在此特向所有善待我者道一句心聲:謝謝你,謝謝你的深情厚誼!謝謝你給我留下職後的甜美回憶![1]
作者簡介
秦德兵,夷陵黃花鎮秦家院子人,從事教學、教研、教管40餘年,中學高級教師,市學科帶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