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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塊麥子(葉青才)

最後一塊麥子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最後一塊麥子》中國當代作家葉青才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最後一塊麥子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去過楊樹壟了,就像沒有去過毛狗壟一樣,這兩個狹長的地壟,在我們那個小村還算是大地,以前曾經作過「樣板田」,很是走紅過一陣子,到後來土瘦地瘠,不知分給了誰家作為責任地,一直種着芝麻或紅薯什麼的,遠望一片青蔥,由這顏色,我對楊樹壟保持着較深的印象。

我終於看見楊樹壟里還有最後一塊麥子,在由青轉黃地成熟着。這是真實的麥子,也是真實的大地。麥子灌漿的氣息將我徹底地覆蓋,使我猛然記起我是五月降生的,我是小麥的孿生弟兄,是村莊撒在楊樹壟的一粒孱弱的麥種。

我在外面碰上小村裡的同齡人,問起楊樹壟,他們有的點一點頭,有的則把頭直搖,似乎對這個地名沒有多大興趣。這很自然,早年離開了村莊,到外頭走一趟,發了財,成了家,孩子也在外面生根長葉開花,楊樹壟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值得懷念的印記;另一些人剛從小麥地里起身,拍打拍打頭上身上的麥花,在小河裡洗去了腿上的泥,從土牆上取下褪色的帆布挎包,急匆匆踏上沿河的機耕路,他們要去尋找屬於自己的一份工作,他們不願提起自己是從楊樹壟來,就像一株清秀昂揚的小麥,不願指認自己來自一窖牛糞和一堆草木灰混合的土坑。

楊樹壟頹喪地臥在小村的西北角,昔日的楊樹逐漸被砍伐,新的楊樹還沒有長高,再遠一點,是一片新植的桑樹林以及不太成片的香椿林。耕地近幾年做得比較潦草,經濟林目前還沒成氣候,村民小組長說,大地被規劃以後,前景是很可觀的,楊樹壟也一樣,不信你過幾年回來看。我說信啊,但我要看一看最後一塊麥子。

於是我就一個人去了楊樹壟。路邊的刺玫瑰正在開花,紅得耀眼,鮮紅的花瓣底下,往往藏着一兩枝刺,出其不意地鈎着你的褲腳,絆你一個趔趄。但是那塊麥子我是老遠就看見了,仍在斜坡上,在陽光完全能照見的地方。楊樹壟真有些像我的剪貼本,那塊麥子也就有點像其中的一幅插圖,當然,如果楊樹壟還記得我當初的一些細節,我也許就成了它的一幅名副其實的插圖。

楊樹壟應該記得,細節之一是一個細雨霏霏的下午,我曾經被藏在一垛玉米秸下,等母親把一壟麥子點種完後,從乾燥的秸稈里找到他的兒子,並把他帶回家去。再就是二姨的女兒死去的第二天下午,父親在壟頭挖了一個並不太深的坑,說是要把二姨的女兒埋進去,我當時大哭不止,抓起沙子朝父親的臉上扔去……我原來是從玉米秸或麥草垛里爬出來的,而我的姊妹還在小小的年紀就走進了沙土裡去,我想只有大地把這一切看在眼裡,而又不發一言。在楊樹壟,最有出息的是麥子,它曾經鋒芒初露,它被鏟杴高高揚起,復又落到穀場上,它在風扇里走過一遭,稍稍知道一點兒自己的分量。然而,當小麥變成麵粉,麵粉走進城裡去,它可是什麼也沒有說。

在城裡,我們每天都還保持着吃麵食的習慣,我們只看見臃腫的饅頭和油滋滋的包子,只看見麵條油條豆粑們在叫賣聲里油頭粉面地存在或消失,只看見電視新聞里收割機大片地撂倒一塊塊麥子……我不知道是否有一粒麥子來自楊樹壟,來自生長我小名的土地。有一天,我與一隻饅頭長久地對峙,就像與家門前的一座小山對望着,我企圖從它身上發現五月里麥浪滾滾的恢弘氣勢和打穀場上連枷聲聲的鬧熱場面。

我忘記了麥芒的刺痛,一如城市記不起我初來乍到的寒磣樣兒。

現在,我所知道的一些鋒芒畢露的目光,來自櫥窗里那些大腕兒、明星們和各級大員,儘管他們的上一輩子都有可能是曾經的「麥田守望者」。我清楚地記得,祖父八十歲時,腰彎成了一把鐮刀,而他的眼裡,仍能迸射出麥子的鋒芒。

「一個人活得再圓溜,他應該還能摸到自己的臍蒂。」這是祖父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的至理名言。

如今,我家的一些麥地都荒蕪着,有的長出了野蒜,有的被野竹子侵占。時下,不種麥子已經不算過錯,調整農業經濟結構,麥地改種經濟作物還要受到獎勵。何況,楊樹壟的最後一塊麥子也不是最好的麥子,高低不齊,青黃不勻,鋒芒短促而缺少銳氣。離開楊樹壟之前,我掃了一眼大葉楊,它似乎沒有長高多少,它底下也不再有玉米秸。壟頭上沒有凸起的墳包,沒有清明節插上去的紙標,只有幾莖青草開着細小的黃花在風中搖着。

走到壟口第一家,看見一個小女孩在樹上吃杏子,邊吃邊唱:「麥花麥花清清香,五月端午迎新娘……」,聲音極脆,像一隻嫩羊在叫。她,讓我想起二姨家不到四歲的表妹。 [1]

作者簡介

葉青才,中國作協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高中教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