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到黎明
原文
月夜裡,飄着幽靈樣的輕風,隨着銀色的月影,它也悄悄地爬進我的窗欞。在這所高聳的小樓中,我蜷臥在床上,享受這風與月的溫存。溫存呵,它們比睡在我身邊的孩子的嫩紅的小臉更加溫存。
讓春風輕撫我蓬鬆的鬢髮,任夜月狂吻我枯乾的唇,我陶醉了,我陶醉在這稀有的清新、稀有的溫情撫愛中。
輕輕地,我閉上了醉態的眼睛。
風兒仍在輕撫,月兒仍在偷吻。
踏着銀色的大地,我踽踽獨行,閃閃發光的星群,集中了視線不瞬地向我跟蹤,它們笑了,笑的是那麼猥褻而陰森!
「笑什麼?鬼東西,你們是不是在笑我愚蠢?」
譏笑,監視,都聽憑你們,無論如何,我也要完成這有計劃的夜的途程。
我踏過了一片青春的原野,又爬上了一座青春的峰巒,一座又一座,無數的峰巒莊嚴地向我投送着雄偉的注視。爬呀,爬呀,爬上山坡,爬上頂峰,由這一頂峰跳上另一頂峰,那裡充滿着燦爛的青春,流蕩着活氣與鮮明。然而,我疲倦了,兩隻腿的軟癱通過了全身。我擁抱着最高的山巒,用口水潤了潤不感疲倦的喉嚨,向着環繞的山峰,向着原野,向着銀色的月,也向着渺小的、藐視我的星星,吐出了我的歌聲:
………
粉碎呀,粉碎侵略者的迷夢,
爭取中華民族的自由與生存,
把敵人打個落花流水,
建立起真正的和平。
永遠呀,永遠也不做被壓迫的奴隸,
永遠也不再受人欺凌,
中國的領土是我們的,
我們才是中國的主人!
………
一聲脆快的霹雷,震斷了我激昂的歌聲。僅僅一瞬,整個地球失卻了光明,皎潔的月亮遮在黑雲背後,溫柔的春風變成激昂的吼鳴,光明被黑暗吞蝕,黑暗在暴風裡打滾,雷聲斷續地轟響,像要震倒那巍巍然的山峰。
站在黑暗裡,我迷失了方向。
霹雷,閃電,怒吼的風和無邊的黑暗。
突然,大雨帶着衝鋒的殺聲傾瀉下來,像瀑布,像山洪,閃着白色的光亮。我俯首瞰視,青春的原野竟變成了無邊的海,海水繼續增漲,增漲,呵,它竟與山峰並肩了,白色的飛沫,帶着駭人的吼叫沖向山峰了!
「我不能,我不能讓海水捲去我的生命呵!」我想,「我還有待哺的孩子,我還有……」
「快跳上來,我把你送上彼岸。」
一個輕巧的舢板,在海浪上顛盪,我順從舟子的招引,跳上那救生的小船。青年的舟子滿身流汗了,他拚命地撐住那修長的篙竿,漂呵,盪呵,和海浪搏鬥着。終於,我看見了不遠的光明的彼岸。
「呵,我們已經凱旋!」
龐大的海的歡呼,使我展開了朦朧的視線,原來這無邊的海里正漂蕩着數不清的小船,在我面前展開了青春的原野和黎明的春陽,我興奮地握住了修長的篙杆,用力一撐,船便悠然靠岸。一聲清脆的遽然的雞鳴喚醒了我,身邊的孩子正驚恐地哭着,掙扎着。我恍悟地鬆開了我的緊握住孩子肥胖的臂膀的手,唱起催眠歌:
好寶寶,不要哭,不要怕,
媽媽扶着你的小肩膀,
衝破了洶湧咆哮的海浪。
如今哪,如今已經到達彼岸,
晨光熹微了,
光明的太陽就要出現,
新中國的偉大任務,
要你勇敢地擔當!
鑑賞
《月夜到黎明》的作者以女性特有的細膩觸覺,在濃濃詩意中傳達出了堅定的鬥爭信念,在迷離的夢境中渲染出了澎湃的愛國豪情,使之成為一篇極具個性的作品。
首先,文章在構思上獨闢蹊徑,以夢境為主要內容,以 「我」在夢中的行蹤為線索,串聯全文。一開始,文章以細膩優美的筆觸,勾畫出一幅月夜入眠的溫馨畫面,為「我」進入夢境作好了鋪墊。夢境之初,踽踽獨行的「我」就遇到了星群的跟蹤、譏笑,但這並沒有改變「我」 的堅定。翻山越嶺的跋涉之後,「我」初次向世界唱出了戰鬥的歌聲,表達了反抗侵略、爭取自由的決心,形成了夢境中的第一個高潮。緊接着一聲霹靂,又將夢境帶入了黑暗的低谷。作者運用多種表達方式渲染出黑暗勢力對革命力量的扼殺、吞蝕,營造出一派恐怖肆虐的氣氛。一起一落、跌宕起伏地寫出了革命歷程中必然會遭到的挫折。一葉小舟的到來,使夢境開始走出低谷。經過艱苦的搏擊,「我」終於看到了光明,還看到無數的同路人正朝着共同的目標奮進,這裡又掀起了第二個高潮,展開了一幅壯闊宏大的圖景。此時作者巧妙地以一聲雞鳴使夢境戛然而止,醒後的「我」在對孩子唱出的催眠歌中表達出了對光明未來的嚮往,對下一代寄予的殷切希望,是夢中高潮的延續,全文結束於激昂向上的裊裊餘音之中。結構的精心謀劃,正是本文不同尋常之處。
其次,文章雖以抗敵救國為主題,卻不是空洞說教和口號語言的堆砌,而是寓愛國救亡於詩意中,繪出了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在詩與畫的編織中完成了主題的傳達。作者以夢境入文,使文章脫離了就實論實的弊端,借用夢的虛幻、跳躍,創造出了詩的意蘊、節奏,極富迷離朦朧的飄渺之美。語言富於變化,急緩張弛,也增強了一種詩的韻律感。開篇月夜圖的勾勒採用舒緩的筆調,悉心點染出柔情的詩韻; 夢中攀越青春峰巒的過程則採用排比,在一瀉千里的氣勢中寫下了行雲流水的詩行; 黑暗與光明的鬥爭歷程更是以急促短句的組合寫出了劍拔弩張、驚心動魄的戰鬥詩篇。
再次,象徵、擬人手法的運用也起到了深化文章表現力的作用。題目就是一個象徵,表面而言是實指 「我」 從月夜入眠到黎明醒來的時間過程,實際上更象徵了爭取民族自由的革命事業必將由黑夜走向光明,迎來勝利。文中以星群象徵投降派、以黑暗象徵反動恐怖勢力、以舟子象徵革命的引航人、以數不清的小船象徵革命的同路人……如此種種,都賦予了夢境以深刻的含義,更形象、更簡約。作者還把月、風、星、峰巒、黑暗等擬人化,賦予不同的人格:或溫柔纏綿,或狂暴兇狠,或猥褻陰森,或莊嚴安詳……這樣行文更加生動活
潑而搖曳多姿,並揭示出事物的本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