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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君 無雨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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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雨之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無雨之秋》中國當代作家李正君 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無雨之秋

前年秋天,老家牆角的桃樹開了幾朵花,同一根枝上還有熟透的、遲遲不肯落下的桃子。不是每個秋天都會有桃花的,我很認真的選好角度,拍了下來。在我老得只能獨自蜷縮在某個角落的時候,如果沒有因這樣那樣的原因失智,偶而翻出照片,我就會想起有個秋天曾經那麼鮮艷,我曾經那麼驚奇的存在過。但是,今年翻遍相冊也沒能找到那張照片。我不知不覺間丟失了那個秋天最鮮明的回憶,許多年後,那個秋天將徹底被我忘掉。

我窩在一個山村的那些年,有下不完的秋雨。白天的雨到黃昏才會停歇。陽光斜斜照過來,只有些微的暖意。幾個人熟到無話可說的人,站在牆根下,散淡地曬太陽

時間過得真快啊。

是啊,眼看又快要過年了。

然後,又是另外幾句零零散散心不在焉的對話。我們像剛從一場冗長的重病里緩過勁來,像田埂下野草,頭頂落滿白霜,虛弱而荒寂。

秋雨動不動就無聲無息的下一整夜。窗外的世界,荒涼得只剩下輕微的雨聲和黑暗,不斷從門窗的縫隙里伸進觸角,摸到我的腳踝,然後縮回去。鐵爐子蹲在牆角鼾鳴,地上閃爍着暗紅的光芒。我的門窗緊閉,守着爐火和油燈,就這樣過了秋天,再過冬天。

那是個荒草橫生的年代,關於秋天,我覺得應該就是那個樣子了。

許多年的秋天沒有下過雨了。天空安靜下來,再見不到翻滾變幻的雲層,陽光毫無遮擋的填滿世界,這麼耀眼。

去看胡楊,樹葉們放肆地揮霍着積攢了一年的陽光,金黃的顏色灑進水裡、染在身上、融進空氣里。人們在藍天下游嬉,享受黃金般的時光。我拍下樹們煊赫驕傲的模樣,我拍下親人們明朗的笑容。隔了一千八百公里,女兒很配合地表示了遺憾。我敷衍她,明年帶你看。但我們都知道,我們應該很少有機會在一起看胡楊了。我想找到那個地方,去年秋天,她曾經坐在樹墩上發呆,旁邊有兩棵大樹。葉落如雨,她安然靜謐。她在一千八百公里以外,她同時又在去年秋天,無論空間和時間都能證明,今年沒有人和我一起抱怨景區的道路太乾淨。我還是想踩着滿地落下的葉子行走,聽那細碎的破裂的聲音

稍早些的時候,我在荒漠邊緣的濕地度過了一個中午。從平整的瀝清路拐入一段坑坑窪窪的積水小道,經過一座破房子,經過路邊的那棵沙棗樹。初夏里,許多蟲子在它的花香里忙忙碌碌。它潦草匆忙地生長,長成一副披頭散髮的模樣,枝葉間漫不經心地露出碎小的、褐紅的果實。

過了兩根石條搭成的小橋,轉彎,碾着青草和鹼土,循着隱約的車轍行進。夏天的時候,我正在經過的地方還是水下,有幾尾魚在這裡遊蕩過,路過的鶴或者天鵝投下過影子。繞過幾叢紅柳,下了一處緩坡,停靠在水邊。

一灣葦盪安靜地蜷縮在天地間的一角。

西北的春天總要從初夏才開始,那時候湖水還帶些初融的濁意,惺松迷離,將醒未醒。經過了一個夏天的風和雨之後,它清亮澄澈,容納了整個天空。走近水面,我也走進了天空。岸上的我看着天空里的我,很多年來第一次看得這麼清楚:髮際線上移,皺紋是枯水期灘涂上的龜裂;長荒了的鬢角泛出霜白。我的一部分比這世界更早一步到達秋天,遠比暴露出來的要多。

蘆葦從湖底的天空里長出來,高過我的頭頂,密密地站成森林,由着性子把水面分割得東一塊西一塊,形成一條條宛轉幽深的路。這種簡單樸素的植物經常被我忽略。就像現在,我的眼睛更多的時候在找船,想順着那些水路漫溯。如果傍晚有雨,清晨有霜,就註定是一場盪氣迴腸的旅行,不知道會不會溯回詩經的年代。

風過來的時候,蘆葦和天空一起輕輕搖晃;野鴨飛出葦叢落到水面,波紋蕩漾,天空扭曲,然後在某個時刻散成無數的殘片。蘆葦還沒有開花,白霜還沒有洇染它的枝頭,我用不着把它想成雪,可以假裝寒冷的日子不會接踵而來。

那天我穿了毛衣,有些早了。當然,我還需要更老一些才能在這麼晴暖的時光里安靜地睡着。感受着微微的汗意,我想着這個秋天會不會有雨,那些遲早要來的寒意,它可以早些來。

從那天起,被我忽視了的零零碎碎的涼意,慢慢積攢成冷。然後在等着供暖的日子裡,我有許多時間抱着保溫杯,想起這些更暖或更冷的片段。

此刻,正午的陽光照進窗子,一隻蒼蠅嚶嚶叫着,一次次碰撞着玻璃,想要逃到更明亮的外面。整個夏天的雨水和風在玻璃上留下痕跡,而我習慣在春節前,挑一個暖和的日子擦窗戶。所以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窗外的一切都將繼續模糊混濁。父親在陽光里打着盹,他的頭髮和鬍子不知不覺間又很長了,我總是覺得他全部的活力都消耗在毛髮的生長上了。他在扶手椅上發出微微的鼾聲——許多年前的冬天,他醉倒在炕頭,鼾聲響亮。我守在火爐旁邊,在他鼾聲停歇的時候擔心的拍他——頭垂下來,發色斑駁得像葦花。他的河流已經漸漸乾涸,他在岸邊,不比一竿蘆葦更加強壯。

我們的距離不到兩米,陽光給我們劃出了分明的界線,這是兩個世界。時間留在他身上的塵屑,阻擋陽光里的暖意滲進身體深處。陽光在他身上,保溫杯在我手裡。這個季節里,我們用不同的方式取暖,同樣卑微。

縱然秋雨不來,那些動盪過的、搖曳過的,仍會沉寂。那個過程平穩,緩慢,但是堅決。更多的秋天我不能一一分辨清楚,有雨和沒雨的,有桃花和沒桃花的,它們是同一種堅硬、銳利的溫度,我現在才察覺。[1]

作者簡介

李正君,甘肅酒泉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