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花(賈平凹)
內容簡介
《極花》是賈平凹的最新長篇小說,寫了一個被拐賣女孩的遭遇。作品不僅保持了作家的既有水準,而且在寫法上有所創新,小說從女孩被拐賣到偏遠山區的男性家庭開始,用全息體驗的方式敘述女孩的遭遇,展示了她所看到的外部世界和經歷的內心煎熬。這部作品從拐賣人口入手,真正關注的是當下中國最為現實的貧困農村男性的婚姻問題,具有很強的現實衝擊力。是賈平凹創作中又一特色鮮明的作品。
作者簡介
賈平凹,一九五二年古歷二月二十一日出生於陝西南部的丹鳳縣棣花村。父親是鄉村教師,母親是農民。文化大革命中,家庭遭受毀滅性摧殘,淪為「可教子女」。一九七二年以偶然的機遇,進入西北大學學習漢語言文學。此後,一直生活在西安,從事文學編輯兼寫作。 出版的主要作品:《浮躁》《廢都》《白夜》《土門》《高老莊》《懷念狼》《秦腔》《高興》等。以英、法、德、俄、日、韓、越等文字翻譯出版了二十餘種版本。曾獲全國文學獎多次,及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法國費米那文學獎和法蘭西文學藝術榮譽獎。2008年,《秦腔》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2011年《古爐》獲得施耐庵長篇小說獎。2013年,獲得法國大使館頒發的法蘭西金棕櫚文學藝術騎士勳章。
原文摘錄
當我被拉扯着進村,掙扎中,我就看到過這四棵白皮松,高高地站在坡崖下。我驚恐這是到了什麼地方,村子竟然就是一面坡,又全然被掏空了,高低錯落的都是些窯洞,我感覺我成了一隻受傷的還蠕動的蟲子,被一群螞蟻架起來往土穴里去。我大聲呼叫着王總,王總是一直帶領我的,但王總卻沒見了蹤影,而有人在說:蒙上眼,別讓她記住來路!那一瞬間我記起娘說過的話,娘說人上世來,陰間的小鬼們都會強迫着讓喝迷魂湯,喝上迷魂湯就忘了你是從哪兒來的。我的小西服被扒下來包住了我的頭,我把小西服又拽下來,還在喊:王總,王總——!他們哈哈大笑:王總發財了,正數鈔票哩!一拳就打在我的下巴上,我昏倒在地上,後來便關閉在這土窯里。 我從來沒有住過甚至也沒有見過窯洞可以是房子,它沒有一根木頭作梁作棟,雖有前窗,太陽照進來就簸箕大一片光,也少了後門,空氣不流通,窄狹,陰暗,潮悶,永遠散發着一種汗臭和霉腐的混合味。黑亮誇耀着他們世世代代就住窯洞,節省木料和磚瓦,而且堅固耐用。得了吧,啥才住洞窯土穴,是蛇蠍,是土鱉,是妖魔鬼怪,你們如果不是蛇蠍土鱉和妖魔鬼怪變的,那也是一簇埋了還沒死的人。 而我卻也成了埋了沒死的人。 我琢磨過那些窯洞的門窗。如果人的腦袋上沒有耳朵眼睛嘴了那是個肉疙瘩,這窯洞沒有門和窗,也就是個土窟窿。除了距門三尺有一面大窗,門的上方也還有窗子,是半圓形,和下邊豎着的門組合起來,我總覺得像一個蘑菇。黑亮說:像石祖。我問什麼是石祖,他就說是男人生殖器,象徵着生命和力量。我呸地一口唾在他臉上:家家窯口立那個東西,活該你們這裡光棍多!黑亮卻咬着牙說:啊,我日他娘!
書評
我認識兩個胡蝶。一個是因為重男輕女被迫輟學、跟着母親進城收廢品之後被拐賣、生下孩子後被解救、適應不了媒體包圍的生活、重新回「家」(2016年小說《極花》);另一個,在性取向的問題上,輾轉多年最終實現自我認同(2004年電影《蝴蝶》)。
第一個胡蝶從來沒有飛起來過。讀完全書,很容易看出來,賈平凹這次的重點並非是人口拐賣,而是人口拐賣盛行的某山村所代表的凋敝的農村,以及吸收了農村營養逐漸肥大的城市。書中的痛在於不知所蹤的農村,不在於無法掌控的女性命運。因為,那裡的女性最終接受並適應了被拐後的生活。
光棍問題上,農村似乎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受害者。曾經被稱作感動了大山的女人郜艷敏說過,公公婆婆是淳樸的人。即便和往常一樣,這個賈平凹的農村里也有極盡醜惡的人與物,但胡蝶身邊卻有着「善良淳樸」的黑亮爹和黑亮,以及老老爺,自身利益下的善良最後都成了胡蝶投誠的推手。
我想用盡一生一世來反對「村民民風淳樸」的說法。「窮山惡水多刁民」很可能是真實寫照。在我眼裡,大多數語境下,刁民可能是父權社會下風序良俗的善人,但在現代社會、公民社會的規章制度下,因為哄搶、人口販賣、虐待女性,成為程度不一的惡人。片面的例子並不是俗語的最好概括,人性的複雜也無法簡單論述。黑亮爹和黑亮往自家雜貨鋪里的醬油里摻水的時候,可也淳樸?
對胡蝶的好,也是因為胡蝶腰身纖細,不同於大山裡的粗糙婦女;她還是一個有文化的中學生(和賈平凹筆下女主角如出一轍,也還真是賈平凹的惡趣味),以及的以及,在這個地方,有媳婦是最為值得炫耀的事情,變相金錢值的證明;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胡蝶生下來一個男孩,雖然結局很可能和父輩一樣,被窮困和匱乏折磨,仍舊找不到媳婦。
你告訴我,哪有淳樸的人。
德高望重的鄉紳也是過分包裝的典型。在老老爺這個民間智慧代表、同時也是狼對手的攻略下,胡蝶在農村從星相找到自己和孩子的位置(這裡已經是孩子,不是拖住她逃跑的惡魔的幫凶)、進一步接受農村的審美。我相信,胡蝶並不怕那些暴力陋俗的光棍們,但她一定經不住化身為民間智慧的慢性灌輸。
通靈也好,博學也好,星相、醫學、占卜、三海經……賈平凹的小說里總有一個民間奇人。我猜,這裡面一定有他的影子,對傳統文化的迷戀。但在缺乏人性的博學指導下,用罪惡解決再合理的問題,同樣是罪惡。
農村哪裡是單純的受害者。
電影《房間》里,兩名受害者最終逃脫。和社會的脫節以及媒體帶來的困擾和胡蝶類似,這對母子最後也選擇回小黑屋。不同的是,施暴者早已進監獄,此次在警察的護送下回去,母子更像是了結了一個心魔,不是胡蝶的歸宿。而中國被拐賣的婦女中,大多數的結局應該是一輩子無法逃離。
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胡蝶的結局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但卻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農村的凋敝與城市的肥大,有一定合理性;由此造成的裂痕不應該由女人,特別是被拐賣的女人來為此負責。但你知道嗎,按照現行法律,善良的黑亮很可能免除處罰。可笑吧。
黑亮姓黑嗎?想起了當年買了新圍巾的黑氏。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