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修与左德贱(李梦初)
作品欣赏
林美修与左德贱
林美修是一位贤达的长者。我想拜访他已经很久了。据说他住在南溪。南溪村离县城不是太远,大约只二十多华里,但它深藏于莽莽苍苍的九岭山中。我曾经去过那里。进去是一条狭窄的乡村公路,走一段一个弯,再走一段又一个坡,没多远又来一个岔路口……如果遇上两车相会,几乎无法回旋,我开车的技术不是很好,后来就不敢再去了。近期,听说林美修老人随儿女进了城,我特意登门去拜访他,才知他已经八十三岁,而他心心念念的朋友左德贱,却早不在人世了。
大约是三四年前吧,一次朋友间的茶叙,我初听到林美修的故事,立马对他心生敬佩,也将他牢牢记在了心里。我想,从朋友所说的故事来看,这个林美修,虽不过乡间一布衣,却是世间难得的情义之士。之后,我遇到他的四儿子,问他父亲的这段往事,他说,这事是真的,但也不过是性情所为,无足挂齿吧!
如此说来,我更想拜见这位林美修了。
今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给林美修的四儿子打电话,问他可否带我去拜访他父亲,他却说自己人在北京。他还告诉我,父亲上午都在家,吃过中饭就找他不到了,他会出去打牌,扑克也好,麻将也好,总会玩一玩的,晚上就必定要早睡,你要去见他就赶早。我放下电话,立即出了门。
我很快找到了林美修。他和四儿子一起居住在定江北岸,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儿子住四楼。为了不让父亲辛苦爬楼,他就将父亲另外安顿在底层一个长条形的门店房里,一门三进。装修不算奢华,却也朴实宜居。敞门面向场圃的门厅,视野开阔,中间是卧室,冬暖夏凉的样子,再里面是厨房,临过道开了一个窗。我到达那里的时候,他已接到儿子的电话,静静坐在门厅等我了。
“哈,来了!请坐!”看见我进门,他这样跟我打招呼。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初步印象是沉静,寡言,似乎有些慢条斯理。感觉他年轻时高大的样子,现在则有点瘦,腰也有些弯了。近前看,浓浓的头发,浓浓的眉毛,黑发与银丝相间,却是黑的居多。从头发和眉毛来看,他还不算太老,眼睛也炯炯有神。可是,看他宽阔的脸额,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沟壑,老年斑也很显眼,说起话来,轻言慢语的,却又难掩老态迟暮。问他,我才知道,他已进入耄耋之岁了。
一女子从里间泡来一杯热茶,一边招呼我喝,一边嘱我留下来吃午饭。我推辞,她说,没什么好食(吃)的耶,随菜便饭而已。林美修说,那是他大闺女,专门为他做饭来的。“中午我们就一起食,随便点哈。”我谢过他们,女儿就转入厨房去了。他又说这房间是他四儿子专门为他装修的,花了四万多。他养大了九个孩子,五男四女,原打算一家住个把月,轮流,四儿子却不肯,说那样到处跑,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太折腾。这里是一楼,开门有开阔的坪地,坪地过去就是菜园子,花开四季,景色宜人,空气又好,进进出出还不用爬楼梯,很方便的。林美修说,他现在独自住在这里,既安静又清静,女儿每天来给他做饭,就这样享着儿女的福。
我们进入了当年的话题。他沉吟了一会,然后慢慢讲起来。
四十四年前,准确说是1975年,左德贱来村里买旧房料。1970年代,山里有些旧房子,可能因为老旧荒废,或者因为刮风下雨,倒了,塌了,主人就拆了旧木料拿去卖,因为价格相对便宜,山外就常有人来寻买这些东西。左德贱是被一个长期躲躲藏藏来山里买木头的贩子带来的。那时候,总有一些胆大包天的人铤而走险,不顾政府的禁令,不怕戴“投机倒把”的帽子,不怕批不怕斗,偷偷摸摸来做木头贩子,为的是挣点钱,改善穷困的日子。木头贩子让左德贱在林美修家里住,林美修也乐意。两三天功夫,左德贱花了大约七百多元钱,买了一百五十四根旧房料,请来了一辆井冈山牌汽车,将木头装上去。就在汽车将要发动的时候,林美修的堂弟来了。堂弟是木材检查站的。他喊道,哥,这车木头不能走,要没收。林美修将堂弟叫到一边,问,咋啦?堂弟说,放行指标不对,不是铜鼓的,而是万载的,出了门肯定会充公。左德贱听了,脸色立地刷白,眼泪就快流出来了。那年代,七百多元是一笔巨款,买好的木头又要没了,这不是鸡飞蛋打?再说,家里急等着做房子呢。林美修沉着冷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先对堂弟说,你莫声张,我来想办法;又轻轻对左德贱说,莫慌,我旁边有间空房子,把木头卸了,先在那里放着,等我想办法把手续办好了,再给你送过去。
这是要一诺千金吗?
林美修就这样说了。他不是凭空随口而说,也不是虚言妄语安慰左德贱。他心里本来就这样想,山外的人,为买这些木头,不知积累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心力,或许还不知东挪西借了多少人家,好不容易把木头买好了,却又在瞬间没了,这可不仅是鸡飞蛋打,而且还是物财两空啊!他的本心告诉他,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也不能让人家的血汗钱就这样打水漂了,得帮他。那一刻,林美修根本没想别的,也来不及想别的。以现在的人而言,心里一定会打鼓,这是不是自找麻烦?会不会惹上是非?这个忙值不值得帮,帮了有什么好处,有没有回报?……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作者简介
李梦初,男,籍贯张家口市万全区,现供职于国家奥林匹克体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