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口(徐光興)
原文
官復原職的N省建材局楊局長和李秘書,走在蒿草叢生、蘆荻疏落的湖邊。
「煙中列岫青無數,雁背夕陽紅欲暮。」西風,秋水,雁陣,銜着落日的遠山,交融在一起,更增添打獵者的無限興致。
「嘎——」傳來一聲水禽被驚動的鳴叫。楊局長從李秘書手裡接過一支嶄新的獵槍,愛撫地摸了一下。它是雙筒槍管,槍身瓦藍鋥亮,槍口黑黝黝的,有一股子逼人的寒氣。三十多年前他打游擊時,也沒拿到過這麼好的槍。
「吱嘎——嘎呷」,從附近湖面的荷梗殘葦中,竄出幾隻白頸黃蹼、羽毛灰麻麻的水鴨子,在空中撲騰亂飛,驚悸聲聲。趕着獵狗的捕獵社員,也悄悄地摸到這兒。好幾支獵槍的槍口,同時瞄準了這些空中獵物。
「砰——」老楊開槍了。一縷白煙消散,一隻水鴨子像斷了線的風箏,從半空里墜下。
「打中嘍,打中嘍! 楊局長,你真不愧是當年游擊隊裡的神槍手。」李秘書像個孩子似的跳着嚷着,奔過去撿獵獲物。
老楊只是「嘿嘿」笑了幾聲,拍着槍,連聲說:「好槍,好槍!」
他倆朝熄了引擎的黑色小轎車走去。老楊說:「老王這傢伙,介紹的地點還蠻不錯呢。」
李秘書試探地湊上前去說:「他是您的老部下嘛。這次他請您批五十噸建材物資給他……」
「你不要為他做說客。不批,半個字也不批; 針尖大的洞,也會刮進斗大的風。咱黨員幹部,那歪門邪道不要搞。」他停了一下,朝煙波迷茫,水天一色的湖面瞧去,「好景致,可惜婷兒沒有同來。」
「她今天有更高興的事兒。」李秘書故作神秘地笑笑,說,「王主任託了文化局的老馬,同意把你的女兒調到省實驗話劇團工作。」
「嗯?」老楊的眉毛擰了個結。李秘書只當沒察覺,坐進轎車,手扶在車門上,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就拿這輛車來說吧,也是王主任出力調撥給您的。那回大姐犯病進院,還多虧這輛車接送。」
「該死,早把我當獵物給瞄上了。」他下意識地攥緊槍把想。李秘書一眼溜到槍上,像又想起什麼,說:「王主任知道您喜歡打獵,這支獵槍,就是他特意托人專程送到您家的……」
車發動了。老楊陡然一驚,不覺倒抽一口冷氣: 黑黝黝的雙筒槍口,冒着寒氣,就像兩隻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瞄準了他……
選自《小說界》1981年第2期
賞析
此篇立意確定,無非要提醒剛剛官復原職者別搞歪門邪道,別做心術不正者槍口中的「獵物」。這樣的作品在1981年發表,倒是很及時的,頗具警策意義。可是時至今日,我們的大大小小新舊幹部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成了心術不正者的「獵物」的已不在少數。面對這一怵目驚心的事實,再來思考這篇作品提出的課題,又似乎覺得太平淡無奇了。唉!這也許是作者的悲哀吧!
作品中楊局長聽了李秘書有關王主任的「關心」之後說:「該死,早把我當獵物瞄上了。」我以為這句話是全篇的 「文眼」,它包含的意義是多方面的。而其最主要之點是: 楊局長被「包圍」了,被一張無形的人情網粘住了。這張無形的人情網,凝聚着傳統的文化心態。從文化學角度看,中國人中有一種類型,他們一方面「怕」官,一方面「愚」官。「怕」是因為官有權,管着自已,「愚」官的目的則在於「設范以囚之」,借用「官」的權力營私肥己。而所謂「設范以囚之」,其慣用的把戲就是通過各種途徑,利用各種名目和手段,把「官」包圍住, 使其神志不清, 變得愚蠢, 最終為自己所用。這些「包圍」者的思想行為,有一個軌跡:當被包圍的「官」昏庸了,垮台了,他們就毫不猶豫地又去「包圍」新的官,如此周而復始。今日的「官」是人民的勤務員,今日的官民之間並不存在根本利害上的衝突,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但是,從我們看到的許多事例看,今日的官民之間,恐怕還是很難擺脫上面說的那種傳統的文化背景的! 但願我們的為官者能從黑黝黝的 「槍口」中領悟到更多的東西。[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