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線 爺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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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爺爺回家
爺爺住院已經兩年，精神越來越不濟，最糟糕的是他的吞咽功能已經退化，進食都很困難了，醫生多次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我的爺爺，猶如一片黃葉，它終將落地了！
某日凌晨2、3點，爺爺自己穿戴好服飾，坐上輪椅，叫醒護工要求送他去火車站，說要回浙江武義了。護工是廣西南寧本地人，他不知道「武藝」是什麼地方，就委婉的跟我爺爺說：「你說的這個地方我不懂路哦！」爺爺說：「我懂路，那是我老家，我會帶你去！」護工安撫他：「現在天還沒亮呢，看不見路，我們等天亮了再走吧。」於是，爺爺就坐在輪椅上等，無論醫生護士怎麼勸說也不肯上床，直到天亮。
爺爺確實想家了。他1953年從浙江杭州大學畢業，抱着滿腔熱情來到窮鄉僻壤的廣西支援邊疆建設，經歷了長時間貧窮甚至疾病的苦日子，如今95歲高齡的他，像嬰兒般的脆弱，他要回家了。
父親千里迢迢從浙江趕過來，接他回家，隨着火車汽笛的一聲鳴響，回家的列車緩緩開動，爺爺的心終於安寧……
到了老家，回到了生他養他的小山村，爺爺精神突然好起來了。在醫院只能躺床上吃流質食品的他，居然大口的吃起了家鄉的飯菜，不用人喂，自己坐在飯桌上吃。父親擔心他吃太多不能消化，每樣菜都是夾一點到他碗裡，而爺爺總是自己不斷去添加，自顧自的吃得津津有味。父親拍了視頻給我看，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我曾經伺候在病床上幾年的爺爺！有天早餐，母親做了豆漿烙了麥餅，這是老家最有特色的美食。父親盛了半碗豆漿掰了半個餅給爺爺，爺爺看着另外半個餅，問：「這個給誰吃啊？」父親說：「我們一人一半！」爺爺訕笑着說：「我能吃一整個呀!」父親頓時無語。我聞聽，大笑不已，想不到爺爺跟我老爸搶吃的了，我想我的爺爺能活到120歲呢！
接下來的日子裡，每天在地里勞動的父親專職做起了爺爺的護工。他每天用輪椅推着爺爺在村里地頭到處走，走過爺爺年輕時曾經踏過的每寸土地。
村口的池塘，塘水寧靜，池邊楊柳依依。這池塘和柳樹應該是爺爺最鍾情的，每次回鄉探親他都要以此為背景為親朋拍照。塘壩上，那參天古樸的樟樹、烏桕樹已有百年歷史，依然蒼勁有力，爺爺靠近它，露出了微笑，他或許憶起了年少時光，憶起了自己綁小腳的母親，那是我的太奶奶，她是最喜歡種樹的。如今，哪一棵是她留下的呢？
村前的大片山丘、茶園已經不見，拔地而起的是整齊的公寓、大片的廠房。曾經泥濘的山路蜿蜒在綿延的山坡腳下，送走了年少求學的爺爺，如今寬敞的柏油馬路張開雙臂迎回了蹣跚的老人！爺爺眯起了眼，望着眼前的路，他一定沒有料到自己從這裡走出去，再回來需要65年！往事突然歷歷在目，可兒時的的夥伴呢？是否猶如山丘上的野花，已經凋謝飄零？
爺爺走到了後山，那裡曾經是他母親的菜園，蒼翠的松柏和參天的棕櫚把菜地圍起來，中間夾雜着幾顆桃樹、桔子樹、梨樹以及密密麻麻的枸杞、蓖麻、金銀花、喇叭花等低矮植物，把菜園嚴密的封閉住只留一個木柵欄做出入口。菜園裡那真是別有洞天：鮮嫩的黃瓜豆角，紅紅的辣椒、西紅柿，紫亮的茄瓜，整齊的蒜苗韭菜，大大個躺地上的南瓜、冬瓜……枸杞熟了，那一點一點的紅錯落在綠叢中；金銀花盛開了，那一黃一白繁星似的璀璨；晨起的牽牛花，傍晚的夜來香，夏季的桃李，秋季的桔子…..菜園從來都是多姿多彩！這一切都源於一位老媼，那是爺爺的母親，我的太奶奶！她幾十年如一日伺候着這片菜園，直到96歲高齡。因為記掛兒子愛吃桔子，她每天不忘給果樹施肥，因此她的桔子樹是村里長果最多的；因為有學問的兒子來信說，枸杞明目，金銀花清涼解毒，她因此年年種，花開花落，只等兒子歸來。太奶奶年輕守寡，唯一的兒子是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但是他要去廣西工作，他說這是祖國的需要！老媼總是對自己說：他會回來的，會吃上我種的菜、種的果…..
如今伊人已逝，菜園也荒廢了，惟有幾棵樹還矗立着。太奶奶走時，爺爺緊趕慢趕也未能在母親閉眼時讓她看上一眼。此刻，爺爺靜坐在菜園旁，淚目：母親，我回來了，終於回來了！我將陪着你，再也不走！
回到老家半年後，2018年的初春，爺爺辭世。他終於長眠在自己心心念念的故土家園，與母親永遠的在一起了。
我的爺爺，從上世紀50年代初在杭州求學然後紮根廣西支援邊疆建設。初到南寧，滿目瘡痍，百廢待興，爺爺投入到教育事業，任南寧三中教導主任。如今，他曾經執教的南寧三中是廣西省最好的中學，是全國百強名校，多年來為國家培養了大量人才。
滄海桑田彈指間，整整一甲子年，去時書生意氣風華正茂，歸時容顏蒼桑故園已改！！在歷史的巨輪前，個人的價值都是渺小的。爺爺從沒有後悔年輕時的選擇，那是祖國建設的需要！但他一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想念着家鄉，想念着自己寡居的老母親！
在滿山花開的日子裡，我在上坡上采了一束家鄉的野花，靜靜的放在爺爺的墓前。爺爺的一生平凡而偉大，如同這不知名的山花。
作者簡介
柳線，現居廣西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