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輕叩(米麗宏)
作品欣賞
柴門輕叩
柴門無論開着、半開着,還是閉着,總是把自己站立成邀請的姿勢。一個路過的人口渴了,想喝杯水,不管認識不認識這家的主人,會不假思索地站在門前,輕叩兩下,柴門內臥着的黃狗汪汪一聲,主人會立馬迎出,也不說客套話,「來!」進院子,入堂屋,「坐!」然後「喝茶!」
鐵門就不一樣了。即便是它全開着,一個路人總要猶疑一會兒,才忐忑地敲門,一下,兩下,深宅大院裡,聲音先傳出來:「誰啊?」路人這時小心地提着嗓子喊一聲:「路過的人,想討口水喝。」裡面的人,這時才踢踢踏踏出來。
柴門比鐵門更讓人親近。如果說,門是一個庭院對外的面孔,那麼從表情上來看,柴門一定是微笑着的,而鐵門呢,是不苟言笑的,如果是在冬天,甚至是冷若冰霜的。因為手指剛觸到鐵門,便有了刺骨的寒意。柴門就不同了,手指剛觸到,便感受到一種親切的暖意,仿佛看到有火焰在眼前燃燒。
柴門是有溫度的。它用木棒做成,用釘子釘,或者用鐵絲綁。木棒可能來自於站在院子前的一棵樹,作為一根枝椏存在着,上面一定落過鳥,還可能曾有鳥巢坐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根木棒一直保留着鳥的體溫。
有一天這樹被伐倒了,主幹賣了,樹枝留了下來,院子裡的女主人用斧頭砍成一截一截,堆放在灶房裡,打算燒火用。但到真要燒的時候,卻發現有些木棒可以用來釘柴門的,便留了出來。木棒便留下了女主人手心的溫度。孩子有一天見了,拾起一根最光滑的來,當做刀棒舞弄一番,於是,這根木棒便有了孩子掌心的溫度。男主人閒暇時,做新柴門,將這根木棒用上了,於是,柴門便有了來自於男主人手指的溫度。
柴門的存在,不是用來阻擋什麼的。它能阻擋了什麼呢?雞一振翅,便從柴門上方飛過去了。狗呢,雖然飛不過去,瞅到了機會,也會自動用爪子撥開柴門,徑直溜到街上去。即便是柴門關着,但木棒與木棒之間縫隙太大,狗一縮身便擠出去了。豬會用長嘴拱開,有時將柴門撞開一個豁,然後大搖大擺地出去。鴨子可能就被擋住了,在門內,笨笨地撲扇着翅膀,望着街上的人,着急地呱呱叫。
柴門是開放的,並不阻擋向里張望的目光。院子裡的人,坐在石榴樹下或者柿子樹下或者別的什麼樹下,喝茶,街上經過的人看到了,主人便會先打招呼,「來,喝茶!」這人也許會推開柴門進去,肩上也許扛着鋤頭,或是?頭,這時,都放在柴門邊——先不管手頭的活,喝了茶再說。
街上的一個婦人,在清晨,並不進院子,隔着柴門,喊出這家的主婦,在門口,東扯葫蘆西扯瓢,零零碎碎地,家裡家外地,扯上大半天,眼瞅着日頭從東面的山頭上升到頭頂了,才想起,哎呀,飯還沒做呢,我家男人幹活回來又該發火了。
一個柴門內的孩子,進進出出,終於有一天,長大了,去了異鄉,在一扇扇鐵門、玻璃門、銅門之間,進進出出。但他總是想念老家那扇柴門,在他心裡,那是故鄉的一張面孔,是父母的一張面孔,永遠朝着他,張望,張望。
作者簡介
米麗宏,必讀社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