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母親(霍華民)
作品欣賞
夢想母親
從我記事起,就知道家庭像一葉小舟,在大海里漂泊。先後在南方的等幾個地方居住過,後來又到了東北幾個地方,再後來又到了內蒙古鄂旗的一個林區。我的中小學就是在那個林區渡過的。當我即將上中學的時候,文革開始了。在劫難逃,爸爸被作為當地最大的歷史反革命分子揪出來,並被「專政」了。滅頂之災的恐懼和無助,沒有把母親擊垮。無論遇上什麼樣的危難,她都不低頭、不絕望。於是,在一點沒經濟來源的情況下,她領着幾個孩子開荒種菜,頑強地生存。大約是三四年後的一天傍晚,爸爸被從監獄放出來了。一進家門,全家都驚愕了。我清楚地記得,母親跟爸爸說了第一句這樣的話:「怎麼這麼長時候呀!」她已經沒有驚喜,也沒有眼淚了。顯然,她嫌忍辱負重的日子太長了。當時爸爸裝得很平淡的樣子:「得讓政府查清楚啊。」
後來,儘管父親的歷史是清楚的,但是我的政審仍屬於不合格的那一類。於是,我們姐弟的就業都成了大問題。
一切都是別無選擇,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們姐弟四人先後被「上山下鄉」的洪流捲走了三個。據爸爸說,每到晚上,母親總是盤腿坐在土炕上,搖晃着身子,翹首企盼着,盼什麼?盼兒子歸?盼女兒回來……盼,好像什麼都盼,只要是好事……是的,願望是半個生命,淡漠是半個死亡。
在家裡我是「老疙瘩」,對於母親的耿直和忍耐力,知曉的最多。母親是我人生路上第一本教課書。母親的話語不是太多,身教勝於言教,多的總是那股深情的愛意,激勵着我。所以,我後來加倍地努力寫字,正是彌補母親不會寫字的遺憾和缺陷。
自從我們「上山下鄉」後,每到晚上母親就怕黑。每到天黑,她都怕。睡覺也得點着燈。我想,是她心裡發黑,也許是沒縫也沒光亮的緣故。沒辦法,一到天黑時,家裡就點上比較亮的燈。而且,窗簾也不能擋。這樣,只有這樣,她才能睡一會兒踏實覺。
上山下鄉的頭一年春節,我們都不放假。第二年春節,我們才趕回家過年。以往冷清的家裡,一下子熱鬧起來。母親樂得不行。但是,我感覺到了她總有那麼一種捨不得我們離去的悽愴。但是,還鼓勵我們按時歸隊。她把痛苦埋在心底,把歡樂掛在臉上。現在想起來,母親很是自然的崇高和沉靜的博大……
厄運又來了。就在我們上山下鄉的第三個年頭,母親患了肺癌。我接到電報時,急忙往家趕。在不幸中的辛慰的是,母親的彌留之際,我一直守在她身邊。她沒有活夠,這我知道。特別是她還沒看到我們都過上好日子的那一天。我們討來各種偏方,她都努力配合。在那些最痛苦時刻,母親挺着孱弱的身子,精神還是那樣矍鑠。她實在有超人的毅力和抵抗病痛抑制力。她從不呻吟,努力不給別人添一點事。她平時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說自己)土命人心實。在她那最後的關鍵一刻,我依偎在慈母的身旁攥着她的手。她仍用清醒的、渴望生活的目光看着我。她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臉上仍寫着慈愛和真誠。
母親是真誠地來,真誠地走的。她的人生軌跡不長,還不到50年輪。每每想起母親,心裡就發酸。於是,我怕寂寞。但是,還想寂寞。想躲到寂寞里,好好想想母親。當我想母親模樣那一刻,我就想起了她那雙粗糙的小手……小時候,極喜歡讓母親撓痒痒。其實,那不是撓,倒像是用木銼銼。那滋味,特愜意。她的手是被粗野的生活磨礪出來的。她沒用什麼化妝品修飾過自己,她完全是用自己的行動修飾了自己的人格,也無私地佐證了自己的存在……
我深知:母親不願意走,但還是過早地走了。我也知道:她不願意給孩子添事,她從來不託夢,深怕打擾我們的生活。我每每夢見母親,她都是笑眯眯的,就是不說話……
作者簡介
霍華民,齋號歸廬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