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梳洗打扮後,在望江樓上獨自依靠欄杆遠望。成百上千艘船過去了,所盼望的人都沒有出現。太陽的餘暉脈脈地灑在江面上,江水緩緩的流着,思念的柔腸縈繞在那片白蘋洲上。
注釋
望江南:又名「夢江南」「憶江南」,原唐教坊曲名,後用為詞牌名。段安節《樂府雜錄》:「《望江南》始自朱崖李太尉(德裕)鎮浙日,為亡妓謝秋娘所撰,本名「謝秋娘」,後改此名。」《金奩集》入「南呂宮」。小令,單調二十七字,三平韻。
梳洗:梳頭、洗臉、化妝等婦女的生活內容。
獨:獨自,單一。
望江樓:樓名,因臨江而得名。
千帆:上千隻帆船。帆:船上使用風力的布蓬,又作船的代名詞。
皆:副詞,都。
斜暉:日落前的日光。暉:陽光。脈脈:本作「眽眽」,凝視貌。《古詩十九首》有「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後多用以示含情慾吐之意。
腸斷:形容極度悲傷愁苦。
白蘋(pín):水中浮草,色白。古時男女常采蘋花贈別。洲:水邊陸地。
鑑賞
此詞寫一女子登樓遠眺、盼望歸人的情景,表現了她從希望到失望以致最後的「腸斷」的感情。
這是一首小令,只有二十七個字。「詞之難於令曲,如詩之難於絕句」,「一句一字閒不得」(《白香詞譜箋》)。起句「梳洗罷」,看似平平,「語不驚人」。但這三個字內容豐富,給讀者留了許多想像的餘地。這不是一般人早晨起來的洗臉梳頭,而是特定的人物(思婦),在特定條件(準備迎接久別的愛人歸來)下,一種特定情緒(喜悅和激動)的反映。[2]
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常以「爐薰闔不用,鏡匣上塵生。綺羅失常色,金翠暗無精」之類的描寫來表現思婦孤寂痛苦的生活和心情。本篇用法有所不同,離別的痛苦,相思的寂寞,孤獨的日子似乎就要過去,或者說她希望中的美好日子似乎就要來到,於是,臨鏡梳妝,顧影自憐,着意修飾一番。結果是熱烈的希望之火遇到冰冷的現實,帶來了深一層的失望和更大的精神痛苦,重新又要回到「明鏡不治」「首如飛蓬」的苦境中去。這三個字,把這個女子獨居的環境,深藏內心的感情變化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不是生動地表現出來了嗎?
「梳洗罷」,隱含着女主人公盼歸的期望,如果不是有這份心情在,她可能就會象溫庭筠在他的《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詞中所說的「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了。「女為悅己者容」,這容是為了心上人才有意義的,正因為她期望中丈夫會回來,希望他看到自己的美好容貌,所以她才會認真梳洗。一個「罷」字之後,緊接「獨倚」,反映了女主人公急切的心情――她黎明即起,剛一梳洗完畢就匆匆的趕去江樓了。一個「獨」字,不僅說出了她的孤獨,隱含着她與心上人的分離,而且也與下面象徵分別的「白苹洲」(詳解見下)遙相呼應。
「過盡千帆皆不是」,寫出了她希望與失望交替的過程。遠處每有一船現影,她便引頸長望,心兒隨着船的漸行漸近而漸漸緊張,希望也漸漸高漲,可是船到樓頭無情地繼續前行,當她意識到這並不是她等待的船兒時,她的失望情何以堪!
「斜暉脈脈水悠悠」,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早上滿腔的期望都隨落日漸漸黯淡。這斜暉尚且脈脈含情,無限同情女主人公不幸境遇,為什麼她盼望的人卻如此薄情寡義,棄她於不顧呢?那悠悠流去的水,是女主人公心中不盡的柔情,是她一日日逝去的青春年華,不也是她綿綿不絕的無限愁情麼?
腸斷白苹州」,在愁情滿懷、斜暉漸去的時候,女主人公的目光偏偏又遇到了他們當年分手的白苹州,這怎麼能叫她不肝腸寸斷呢?朱光潛認為「把『腸斷白苹洲』五字刪去,意味更覺無窮。」因前幾句已寫出一個倚樓等待離人歸來卻一再失望的思婦形象。「斜輝」句景中有情,足以給人無限聯想的空間,再以「斷腸」塗飾,便一瀉無餘,神形俱失,遂成敗筆。這是很有道理的。
詞是注重作家主觀抒情的藝術形式。這首小令,情真意切,生動自然,沒有矯飾之態和違心之語。詞中出現的樓頭、船帆、斜暉、江水、小洲,這些互不相干的客觀存在物,思婦的由盼郎歸來的喜悅到「腸斷白苹洲」的痛苦失望,這些人物感情神態的複雜變化,作家經過精巧的藝術構思,使之成為渾然一體的藝術形象。作家的思想感情像一座橋樑,把這些景物、人物聯繫了起來,而且滲透到了景物描繪和人物活動之中,成了有機的藝術整體,使冰冷的樓、帆、水、洲好像有了溫度,有了血肉生命,變得含情脈脈;使分散孤立的風景點,融合成了具有內在邏輯聯繫的藝術畫面;使人物的外在表現和內在的心理活動完美統一地顯示出來。這正是現實生活中的思婦的怨和恨,血和淚,深深地感動了作家;在這些似乎平靜的字句中,跳動着作家真摯熱烈的心。
這首小令,像一幅清麗的山水小軸,畫面上的江水沒有奔騰不息的波濤,發出的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嘆息,連落日的餘暉,也缺乏峻刻的寓意,盤旋着一股無名的愁悶和難以排遣的怨恨。還有那臨江的樓頭,點點的船帆,悠悠的流水,遠遠的小洲,都惹人遐想和耐人尋味,有着一種美的情趣,一種情景交融的意境。這首小令,看似不動聲色,輕描淡寫中醞釀着熾熱的感情,而且宛轉起伏,頓挫有致,於不用力處看出「重筆」。
思婦題材寫的人很多,可說是個「熱門題材」,但這首小令,不落俗套,很有特色。這也是個軟題材,但這首小令不是軟綿綿的,情調積極、健康、樸素。在有着綺靡側艷「花間」氣的溫詞中,這首小令可說是情真意切,清麗自然,別具一格的精品。
溫庭筠
溫庭筠(約812—866)唐代詩人、詞人。本名岐,字飛卿,太原祁(今山西祁縣東南)人。富有天才,文思敏捷,每入試,押官韻,八叉手而成八韻,所以也有「溫八叉」之稱。然恃才不羈,又好譏刺權貴,多犯忌諱,取憎於時,故屢舉進士不第,長被貶抑,終生不得志。官終國子助教。精通音律。工詩,與李商隱齊名,時稱「溫李」。其詩辭藻華麗,穠艷精緻,內容多寫閨情。其詞藝術成就在晚唐諸詞人之上,為「花間派」首要詞人,對詞的發展影響較大。在詞史上,與韋莊齊名,並稱「溫韋」。存詞七十餘首。後人輯有《溫飛卿集》及《金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