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家
原文
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而不盡。帝乃以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為重黎後,復居火正,為祝融。
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子六人,坼剖而產焉。其長一曰昆吾;二曰參胡;三曰彭祖;四曰會人;五曰曹姓;六曰季連,琇姓,楚其後也。昆吾氏,夏之時嘗為侯伯,桀之時湯滅之。彭祖氏,殷之時嘗為侯伯,殷之末世滅彭祖氏。季連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後中微,或在中國,或在蠻夷,弗能紀其世。
周文王之時,季連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麗。熊麗生熊狂,熊狂生熊繹。
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琇氏,居丹陽。楚子熊繹與魯公伯禽、衛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伋俱事成王。
熊繹生熊艾,熊艾生熊,熊生熊勝。熊勝以弟熊楊為後。熊楊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年。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楊粵,至於鄂。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乃立其長子康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及周厲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後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摯紅立。摯紅卒,其弟弒而代立,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亂,攻厲王,厲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嚴為後。
熊嚴十年,卒。有子四人,長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嚴卒,長子伯霜代立,是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爭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難於濮;而少弟季徇立,是為熊徇。熊徇十六年,鄭桓公初封於鄭。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儀立,是為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為犬戎所弒,周東徙,而秦襄公始列為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為蚡冒。蚡冒十三年,晉始亂,以曲沃之故。蚡冒輳洹冒弟熊通弒蚡冒子而代立,是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晉之曲沃莊伯弒主國晉孝侯。十九年,鄭伯弟段作亂。二十一年,鄭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衛弒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魯弒其君隱公。三十一年,宋太宰華督弒其君殤公。
三十五年,楚伐隨。是也。隨曰:「我無罪。」楚曰:「我蠻夷也。今諸侯皆為叛相侵,或相殺。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吾號。」隨人為之周,請尊楚,王室不聽,還報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為武王,與隨人盟而去。於是始開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隨侯,數以立楚為王。楚怒,以隨背己,伐隨。武王卒師中而兵罷。子文王熊貲立,始都郢。
文王二年,伐申過鄧,鄧人曰「楚王易取」,鄧侯不許也。六年,伐蔡,虜蔡哀侯以歸,已而釋之。楚彊,陵江漢間小國,小國皆畏之。十一年,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鄧,滅之。十三年,卒,子熊畑立,是為莊敖。莊敖五年,欲殺其弟熊惲,惲奔隨,與隨襲弒莊敖代立,是為成王。
成王惲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結舊好於諸侯。使人獻天子,天子賜胙,曰:「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於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齊桓公以兵侵楚,至陘山。」楚成王使將軍屈完以兵御之,與桓公盟。桓公數以周之賦不入王室,楚許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許,許君肉袒謝,乃釋之。二十二年,伐黃。二十六年,滅英。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為盟會,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將好往襲辱之。」遂行,至盂,遂執辱宋公,已而歸之。三十四年,鄭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敗之泓,射傷宋襄公,襄公遂病創死。
三十五年,晉公子重耳過楚,成王以諸侯客禮饗,而厚送之於秦。
三十九年,魯僖公來請兵以伐齊,楚使申侯將兵伐齊,取穀,」置齊桓公子雍焉。齊桓公七子皆奔楚,楚盡以為上大夫。滅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於晉,晉救宋,成王罷歸。將軍子玉請戰,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國,天之所開,不可當。」子玉固請,乃與之少師而去。晉果敗子玉於城濮。成王怒,誅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將以商臣為太子,語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內寵,絀乃亂也。楚國之舉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聲,忍人也,不可立也。」王不聽,立之。後又欲立子職而絀太子商臣。商臣聞而未審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實?」崇曰:「饗王之寵姬江羋而勿敬也。」商臣從之。江羋怒曰:「宜乎王之欲殺若而立職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宮 兵圍成王。成王請食熊蹯而死,不聽。丁未,成王自絞殺。商臣代立,是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宮予潘崇,使為太師,掌國事。穆王三年,滅江。四年,滅六、蓼。六、蓼,皋陶之後。八年,伐陳。十二年,卒。子莊王侶立。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鍾鼓之間。伍舉曰:「原有進隱。」曰:「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原也。」於是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說。是歲滅庸。六年,伐宋,獲五百乘。
八年,伐陸渾戎,遂至洛,觀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楚王問鼎小大輕重,對曰:「在德不在鼎。」莊王曰:「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鈎之喙,足以為九鼎。」王孫滿曰:「嗚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遠方皆至,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桀有亂德,鼎遷於殷,載祀六百。殷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雖小必重;其奸回昏亂,雖大必輕。昔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王乃歸。
九年,相若敖氏。人或讒之王,恐誅,反攻王,王擊滅若敖氏之族。十三年,滅舒。
十六年,伐陳,殺夏徵舒。徵舒弒其君,故誅之也。已破陳,即縣之。群臣皆賀,申叔時使齊來,不賀。王問,對曰:「鄙語曰,牽牛徑人田,田主取其牛。徑者則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陳之亂而率諸侯伐之,以義伐之而貪其縣,亦何以復令於天下!」莊王乃復國陳後。
十七年春,楚莊王圍鄭,三月克之。入自皇門,鄭伯肉袒牽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懷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聽!賓之南海,若以臣妾賜諸侯,亦惟命是聽。若君不忘厲、宣、桓、武,不絕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原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楚群臣曰:「王勿許。」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絕乎!」莊王自手旗,左右麾軍,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許之平。潘尪入盟,子良出質。夏六月,晉救鄭,與楚戰,大敗晉師河上,遂至衡雍而歸。
二十年,圍宋,以殺楚使也。圍宋五月,城中食盡,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華元出告以情。莊王曰:「君子哉!」遂罷兵去。
二十三年,莊王卒,子共王審立。
共王十六年,晉伐鄭。鄭告急,共王救鄭。與晉兵戰鄢陵,晉敗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將軍子反。子反嗜酒,從者豎陽穀進酒醉。王怒,射殺子反,遂罷兵歸。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員立,是為郟敖。
康王寵弟公子圍、子比、子晳、棄疾。郟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圍為令尹,主兵事。四年,圍使鄭,道聞王疾而還。十二月己酉,圍入問王疾,絞而弒之,遂殺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於鄭。伍舉問曰:「誰為後?」對曰:「寡大夫圍。」伍舉更曰:「共王之子圍為長。」子比奔晉,而圍立,是為靈王。
靈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晉,欲會諸侯。諸侯皆會楚於申。伍舉曰:「昔夏啟有鈞台之饗,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康王有豐宮之朝,穆王有塗山之會,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靈王曰:「用桓公。」時鄭子產在焉。於是晉、宋、魯、衛不往。靈王已盟,有驕色。伍舉曰:「桀為有仍之會,有緡叛之。紂為黎山之會,東夷叛之。幽王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君其慎終!」
七月,楚以諸候兵伐吳,圍硃方。八月,克之,囚慶封,滅其族。以封徇,曰:「無效齊慶封弒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員而代之立!」於是靈王使疾殺之。
七年,就章華台,下令內亡人實之。
八年,使公子棄疾將兵滅陳。十年,召蔡侯,醉而殺之。使棄疾定蔡,因為陳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吳。靈王次於乾谿以待之。王曰:「齊、晉、魯、衛,其封皆受寶器,我獨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為分,其予我乎?」析父對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蓽露藍蔞。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周今與四國服事君王,將惟命是從,豈敢愛鼎?」靈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今鄭人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對曰:「周不愛鼎,鄭安敢愛田?」靈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吾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諸侯畏我乎?」對曰:「畏哉!」靈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十二年春,楚靈王樂乾谿,不能去也。國人苦役。初,靈王會兵於申,僇越大夫常壽過,殺蔡大夫觀起。起子從亡在吳,乃勸吳王伐楚,為間越大夫常壽過而作亂,為吳間。使矯公子棄疾命召公子比於晉,至蔡,與吳、越兵欲襲蔡。令公子比見棄疾,與盟於鄧。遂入殺靈王太子祿,立子比為王,公子子晳為令尹,棄疾為司馬。先除王宮,觀從從師於乾谿,令楚眾曰:「國有王矣。先歸,復爵邑田室。後者遷之。」楚眾皆潰,去靈王而歸。
靈王聞太子祿之死也,自投車下,而曰:「人之愛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殺人之子多矣,能無及此乎?」右尹曰:「請待於郊以聽國人。」王曰:「眾怒不可犯。」曰:「且入大縣而乞師於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諸侯以聽大國之慮。」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於是王乘舟將欲入鄢。右尹度王不用其計,懼俱死,亦去王亡。
靈王於是獨傍徨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謂曰:「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饟王從王者,罪及三族,且又無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臥。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覺而弗見,遂飢弗能起。芋尹申無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誅,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飢於釐澤,奉之以歸。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從死,並葬之。
是時楚國雖已立比為王,畏靈王復來,又不聞靈王死,故觀從謂初王比曰:「不殺棄疾,雖得國猶受禍。」王曰:「余不忍。」從曰:「人將忍王。」王不聽,乃去。棄疾歸。國人每夜驚,曰:「靈王入矣!」乙卯夜,棄疾使船人從江上走呼曰:「靈王至矣!」國人愈驚。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晳曰:「王至矣!國人將殺君,司馬將至矣!君蚤自圖,無取辱焉。眾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晳遂自殺。丙辰,棄疾即位為王,改名熊居,是為平王。
平王以詐弒兩王而自立,恐國人及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復陳蔡之地而立其後如故,歸鄭之侵地。存恤國中,修政教。吳以楚亂故,獲五率以歸。平王謂觀從:「恣爾所欲。」欲為卜尹,王許之。
初,共王有寵子五人,無適立,乃望祭群神,請神決之,使主社稷,而陰與巴姬埋璧於室內,召五公子齋而入。康王跨之,靈王肘加之,子比、子晳皆遠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壓紐。故康王以長立,至其子失之;圍為靈王,及身而弒;子比為王十餘日,子晳不得立,又俱誅。四子皆絕無後。唯獨棄疾後立,為平王,竟續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晉歸,韓宣子問叔向曰:「子比其濟乎?」對曰:「不就。」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何為不就?」對曰:「無與同好,誰與同惡?取國有五難:有寵無人,一也;有人無主,二也;有主無謀,三也;有謀而無民,四也;有民而無德,五也。」子比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通者,可謂無人矣;族盡親叛,可謂無主矣;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矣;為羈終世,可謂無民矣;亡無愛徵,可謂無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難以弒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方城外屬焉。苛慝不作,盜賊伏隱,私慾不違,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民信之。琇姓有亂,必季實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也;以神所命,則又遠之;民無懷焉,將何以立?」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釐公。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為輔,有莒、衛以為外主,有高、國以為內主。從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國,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公。好學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為腹心,有魏焠、賈佗以為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為外主,有欒、郤、狐、先以為內主。亡十九年,守志彌篤。惠、懷棄民,民從而與之。故文公有國,不亦宜乎?子比無施於民,無援於外,去晉,晉不送;歸楚,楚不迎。何以有國!」子比果不終焉,卒立者棄疾,如叔向言也。
平王二年,使費無忌如秦為太子建取婦。婦好,來,未至,無忌先歸,說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為太子更求。」平王聽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為太子娶。是時伍奢為太子太傅,無忌為少傅。無忌無寵於太子,常讒惡太子建。建時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無寵於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邊。無忌又日夜讒太子建於王曰:「自無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無望於王,王少自備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責之。伍奢知無忌讒,乃曰:「王柰何以小臣疏骨肉?」無忌曰:;「今不制,後悔也。」於是王遂囚伍奢。乃令司馬奮揚召太子建,欲誅之。太子聞之,亡奔宋。
無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殺者為楚國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於是王使使謂奢:「能致二子則生,不能將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為人,廉,死節,慈孝而仁,聞召而免父,必至,不顧其死。胥之為人,智而好謀,勇而矜功,知來必死,必不來。然為楚國憂者必此子。」於是王使人召之,曰:「來,吾免爾父。」伍尚謂伍胥曰:「聞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報,無謀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歸死。」伍尚遂歸。伍胥彎弓屬矢,出見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為?」將射,使者還走,遂出奔吳。伍奢聞之,曰:「胥亡,楚國危哉。」楚人遂殺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開吳。吳使公子光伐楚,遂敗陳、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初,吳之邊邑卑梁與楚邊邑鍾離小童爭桑,兩家交怒相攻,滅卑梁人。卑梁大夫怒,發邑兵攻鍾離。楚王聞之怒,發國兵滅卑梁。吳王聞之大怒,亦發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滅鍾離、居巢。楚乃恐而城郢。
十三年,平王卒。將軍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當娶也。」欲立令尹子西。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義。子西曰:「國有常法,更立則亂,言之則致誅。」乃立太子珍,是為昭王。
昭王元年,楚眾不說費無忌,以其讒亡太子建,殺伍奢子父與郤宛。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吳,吳兵數侵楚,楚人怨無忌甚。楚令尹子常誅無忌以說眾,眾乃喜。
四年,吳三公子奔楚,楚封之以扞吳。五年,吳伐取楚之六、潛。七年,楚使子常伐吳,吳大敗楚於豫章。
十年冬,吳王闔閭、伍子胥、伯嚭與唐、蔡俱伐楚,楚大敗,吳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吳兵之來,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夾漢水陣。吳伐敗子常,子常亡奔鄭。楚兵走,吳乘勝逐之,五戰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吳人入郢。
昭王亡也至雲夢。雲夢不知其王也,射傷王。王走鄖。鄖公之弟懷曰:「平王殺吾父,今我殺其子,不亦可乎?」鄖公止之,然恐其弒昭王,乃與王出奔隨。吳王聞昭王往,即進擊隨,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封於江漢之間者,楚盡滅之。」欲殺昭王。王從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為王,謂隨人曰:「以我予吳。」隨人卜予吳,不吉,乃謝吳王曰:「昭王亡,不在隨。」吳請入自索之,隨不聽,吳亦罷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鮑胥請救於秦。秦以車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餘散兵,與秦擊吳。十一年六月,敗吳於稷。會吳王弟夫概見吳王兵傷敗,乃亡歸,自立為王。闔閭聞之,引兵去楚,歸擊夫概。夫概敗,奔楚,楚封之堂谿,號為堂谿氏。
楚昭王滅唐九月,歸入郢。十二年,吳復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魯。二十年,楚滅頓,滅胡。二十一年,吳王闔閭伐越。越王句踐射傷吳王,遂死。吳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吳伐陳,楚昭王救之,軍城父。十月,昭王病於軍中,有赤雲如鳥,夾日而蜚。昭王問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將相。」將相聞是言,乃請自以身禱於神。昭王曰:「將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禍,庸去是身乎!」弗聽。卜而河為祟,大夫請禱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過江、漢,而河非所獲罪也。」止不許。孔子在陳,聞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
昭王病甚,乃召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國之師,今乃得以天壽終,孤之幸也。」讓其弟公子申為王,不可。又讓次弟公子結,亦不可。乃又讓次弟公子閭,五讓,乃後許為王。將戰,庚寅,昭王卒於軍中。子閭曰:「王病甚,舍其子讓群臣,臣所以許王,以廣王意也。今君王卒,臣豈敢忘君王之意乎!」乃與子西、子綦謀,伏師閉塗,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為惠王。然後罷兵歸,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於吳,以為巢大夫,號曰白公。白公好兵而下士,欲報仇。六年,白公請兵令尹子西伐鄭。初,白公父建亡在鄭,鄭殺之,白公亡走吳,子西復召之,故以此怨鄭,欲伐之。子西許而未為發兵。八年,晉伐鄭,鄭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鄭,受賂而去。白公勝怒,乃遂與勇力死士石乞等襲殺令尹子西、子綦於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弒之。惠王從者屈固負王亡走昭王夫人宮。白公自立為王。月餘,會葉公來救楚,楚惠王之徒與共攻白公,殺之。惠王乃復位。是歲也,滅陳而縣之。
十三年,吳王夫差彊,陵齊、晉,來伐楚。十六年,越滅吳。四十二年,楚滅蔡。四十四年,楚滅杞。與秦平。是時越已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楚東侵,廣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簡王中立。
簡王元年,北伐滅莒。八年,魏文侯、韓武子、趙桓子始列為諸侯。
二十四年,簡王卒,子聲王當立。聲王六年,,盜殺聲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晉來伐楚,至乘丘而還。四年,楚伐周。鄭殺子陽。九年,伐韓,取負黍。十一年,三晉伐楚,敗我大梁、榆關。楚厚賂秦,與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肅王臧立。
肅王四年,蜀伐楚,取茲方。於是楚為扞關以距之。十年,魏取我魯陽。十一年,肅王卒,無子,立其弟熊良夫,是為宣王。
宣王六年,周天子賀秦獻公。秦始復彊,而三晉益大,魏惠王、齊威王尤彊。三十年,秦封衛鞅於商,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顯王致文武胙於秦惠王。
七年,齊孟嘗君父田嬰欺楚,楚威王伐齊,敗之於徐州,而令齊必逐田嬰。田嬰恐,張丑偽謂楚王曰:「王所以戰勝於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盼子者,有功於國,而百姓為之用。嬰子弗善而用申紀。申紀者,大臣不附,百姓不為用,故王勝之也。今王逐嬰子,嬰子逐,盼子必用矣。復搏其士卒以與王遇,必不便於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懷王熊槐立。魏聞楚喪,伐楚,取我陘山。
懷王元年,張儀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稱王。
六年,楚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齊,齊王患之。陳軫適為秦使齊,齊王曰:「為之柰何?」陳軫曰:「王勿憂,請令罷之。」即往見昭陽軍中,曰:「原聞楚國之法,破軍殺將者何以貴之?」昭陽曰:「其官為上柱國,封上爵執珪。」陳軫曰:「其有貴於此者乎?」昭陽曰:「令尹。」陳軫曰:「今君已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謂曰:『數人飲此,不足以遍,請遂畫地為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曰:『吾蛇先成。』舉酒而起,曰:『吾能為之足。』及其為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有毀於楚:此為蛇為足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齊,此持滿之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去。
燕、韓君初稱王。秦使張儀與楚、齊、魏相會,盟齧桑。
十一年,蘇秦約從山東六國共攻秦,楚懷王為從長。至函谷關,秦出兵擊六國,六國兵皆引而歸,齊獨後。十二年,齊湣王伐敗趙、魏軍,秦亦伐敗韓,與齊爭長。
十六年,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張儀南見楚王,謂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原為門闌之廝者亦無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為門闌之廝也。王為儀閉關而絕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德於秦,私商於以為富,此一計而三利俱至也。」懷王大悅,乃置相璽於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復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賀,而陳軫獨吊。懷王曰:「何故?」陳軫對曰:「秦之所為重王者,以王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絕,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絕齊,則秦計不為。先絕齊而後責地,則必見欺於張儀。見欺於張儀,則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絕齊交。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聽,因使一將軍西受封地。
張儀至秦,詳醉墜車,稱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儀以吾絕齊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齊交合,張儀乃起朝,謂楚將軍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楚將軍曰:「臣之所以見命者六百里,不聞六里。」即以歸報懷王。懷王大怒,興師將伐秦。陳軫又曰:「伐秦非計也。不如因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取償於齊也,吾國尚可全。今王已絕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遂絕和於秦,發兵西攻秦。秦亦發兵擊之。
十七年春,與秦戰丹陽,秦大敗我軍,斬甲士八萬,虜我大將軍屈匄、裨將軍逢侯丑等七十餘人,遂取漢中之郡。楚懷王大怒,乃悉國兵復襲秦,戰於藍田,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楚,至於鄧。楚聞,乃引兵歸。
十八年,秦使使約復與楚親,分漢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原得張儀,不原得地。」張儀聞之,請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柰何?」張儀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鄭袖,袖所言無不從者。且儀以前使負楚以商於之約,今秦楚大戰,有惡,臣非面自謝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儀。誠殺儀以便國,臣之原也。」儀遂使楚。
至,懷王不見,因而囚張儀,欲殺之。儀私於靳尚,靳尚為請懷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無秦,必輕王矣。」又謂夫人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而王欲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宮中善歌者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貴,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鄭袖卒言張儀於王而出之。儀出,懷王因善遇儀,儀因說楚王以叛從約而與秦合親,約婚姻。張儀已去,屈原使從齊來,諫王曰:「何不誅張儀?」懷王悔,使人追儀,弗及。是歲,秦惠王卒。
二十年,齊湣王欲為從長,惡楚之與秦合,乃使使遺楚王書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張儀走魏,樗里疾、公孫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韓,而公孫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韓、魏恐,必因二人求合於秦,則燕、趙亦宜事秦。四國爭事秦,則楚為郡縣矣。王何不與寡人併力收韓、魏、燕、趙,與為從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莫敢不樂聽,則王名成矣。王率諸侯並伐,破秦必矣。王取武關、蜀、漢之地,私吳、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韓、魏割上黨,西薄函谷,則楚之彊百萬也。且王欺於張儀,亡地漢中,兵銼藍田,天下莫不代王懷怒。今乃欲先事秦!原大王孰計之。」
楚王業已欲和於秦,見齊王書,猶豫不決,下其議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聽齊。昭雎曰:「王雖東取地於越,不足以刷恥;必且取地於秦,而後足以刷恥於諸侯。王不如深善齊、韓以重樗里疾,如是則王得韓、齊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韓宜陽,而韓猶復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陽,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趙攻上黨,楚攻河外,韓必亡。楚之救韓,不能使韓不亡,然存韓者楚也。韓已得武遂於秦,以河山為塞,所報德莫如楚厚,臣以為其事王必疾。齊之所信於韓者,以韓公子眛為齊相也。韓已得武遂於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齊、韓重樗里疾,疾得齊、韓之重,其主弗敢棄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復與楚之侵地矣。」於是懷王許之,竟不合秦,而合齊以善韓。
二十四年,倍齊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賂於楚。楚往迎婦。二十五年,懷王入與秦昭王盟,約於黃棘。秦復與楚上庸。二十六年,齊、韓、魏為楚負其從親而合於秦,三國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質於秦而請救。秦乃遣客卿通將兵救楚,三國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斗,楚太子殺之而亡歸。二十八年,秦乃與齊、韓、魏共攻楚,殺楚將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復攻楚,大破楚,楚軍死者二萬,殺我將軍景缺。懷王恐,乃使太子為質於齊以求平。三十年,秦復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遺楚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為弟兄,盟於黃棘,太子為質,至驩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於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壤界,故為婚姻,所從相親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原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原也。敢以聞下執事。」楚懷王見秦王書,患之。欲往,恐見欺;無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並諸侯之心。」懷王子子蘭勸王行,曰:「柰何絕秦之驩心!」於是往會秦昭王。昭王詐令一將軍伏兵武關,號為秦王。楚王至,則閉武關,遂與西至咸陽,朝章台,如蕃臣,不與亢禮。楚懷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彊要我以地!」不復許秦。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為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乃欲立懷王子在國者。昭雎曰:「王與太子俱困於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於齊,齊湣王謂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東國必可得矣。」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太子橫至,立為王,是為頃襄王。乃告於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
頃襄王橫元年,秦要懷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應秦,秦昭王怒,發兵出武關攻楚,大敗楚軍,斬首五萬,取析十五城而去。二年,楚懷王亡逃歸,秦覺之,遮楚道,懷王恐,乃從間道走趙以求歸。趙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與秦使復之秦。懷王遂發病。頃襄王三年,懷王卒於秦,秦歸其喪於楚。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絕。
六年,秦使白起伐韓於伊闕,大勝,斬首二十四萬。秦乃遺楚王書曰:「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爭一旦之命。原王之飭士卒,得一樂戰。」楚頃襄王患之,乃謀復與秦平。七年,楚迎婦於秦,秦楚復平。
十一年,齊秦各自稱為帝;月餘,復歸帝為王。
十四年,楚頃襄王與秦昭王好會於宛,結和親。十五年,楚王與秦、三晉、燕共伐齊,取淮北。十六年,與秦昭王好會於鄢。其秋,復與秦王會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繳加歸雁之上者,頃襄王聞,召而問之。對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羅鸗,小矢之發也,何足為大王道也。且稱楚之大,因大王之賢,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戰國。故秦、魏、燕、趙者,鶀雁也;齊、魯、韓、衛者,青首也;騶、費、郯、邳者,羅鸗也。外其餘則不足射者。見鳥六雙,以王何取?王何不以聖人為弓,以勇士為繳,時張而射之?此六雙者,可得而囊載也。其樂非特朝昔之樂也,其獲非特鳧雁之實也。王朝張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徑屬之於韓,則中國之路絕而上蔡之郡壞矣。還射圉之東,解魏左肘而外擊定陶,則魏之東外棄而大宋、方與二郡者舉矣。且魏斷二臂,顛越矣;膺擊郯國,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繳蘭台,飲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發之樂也。若王之於弋誠好而不厭,則出寶弓,碆新繳,射噣鳥於東海,還蓋長城以為防,朝射東莒,夕發浿丘,夜加即墨,顧據午道,則長城之東收而太山之北舉矣。西結境於趙而北達於燕,三國布嬛,則從不待約而可成也。北游目於燕之遼東而南登望於越之會稽,此再發之樂也。若夫泗上十二諸侯,左縈而右拂之,可一旦而盡也。今秦破韓以為長憂,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無功,擊趙而顧病,則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漢中、析、酈可得而復有也。王出寶弓,碆新繳,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東、河內可得而一也。勞民休眾,南面稱王矣。故曰秦為大鳥,負海內而處,東面而立,左臂據趙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擊韓魏,垂頭中國,處既形便,勢有地利,奮翼鼓嬛,方三千里,則秦未可得獨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對以此言。襄王因召與語,遂言曰:「夫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報萬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竊為大王弗取也。」於是頃襄王遣使於諸侯,復為從,欲以伐秦。秦聞之,發兵來伐楚。
楚欲與齊韓連和伐秦,因欲圖周。周王赧使武公謂楚相昭子曰:「三國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輸,而南器以尊楚,臣以為不然。夫弒共主,臣世君,大國不親;以眾脅寡,小國不附。大國不親,小國不附,不可以致名實。名實不得,不足以傷民。夫有圖周之聲,非所以為號也。」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也?」對曰:「軍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圍。夫一周為二十晉,公之所知也。韓嘗以二十萬之眾辱於晉之城下,銳士死,中士傷,而晉不拔。公之無百韓以圖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結兩周以塞騶魯之心,交絕於齊,聲失天下,其為事危矣。夫危兩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為韓弱矣。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無攻之,名為弒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嘗不以周為終始。是何也?見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亂。今韓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讎楚也。臣請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猶攻之也。若使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萬於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國;詘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將以欲誅殘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傳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貪而何?周書曰『欲起無先』,故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軍敗,割上庸、漢北地予秦。二十一年,秦將白起遂拔我郢,燒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復戰,東北保於陳城。二十二年,秦復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東地兵,得十餘萬,復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萬人助三晉伐燕。復與秦平,而入太子為質於秦。楚使左徒侍太子於秦。
三十六年,頃襄王病,太子亡歸。秋,頃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為令尹,封以吳,號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納州於秦以平。是時楚益弱。
六年,秦圍邯鄲,趙告急楚,楚遣將軍景陽救趙。七年,至新中。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於秦。十六年,秦莊襄王卒,秦王趙政立。二十二年,與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東徙都壽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園殺春申君。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呂不韋卒。九年,秦滅韓。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猶代立,是為哀王。哀王立二月餘,哀王庶兄負芻之徒襲殺哀王而立負芻為王。是歲,秦虜趙王遷。
王負芻元年,燕太子丹使荊軻刺秦王。二年,秦使將軍伐楚,大破楚軍,亡十餘城。三年,秦滅魏。四年,秦將王翦破我軍於蘄,而殺將軍項燕。
五年,秦將王翦、蒙武遂破楚國,虜楚王負芻,滅楚名為郡雲。
太史公曰:楚靈王方會諸侯於申,誅齊慶封,作章華台,求周九鼎之時,志小天下;及餓死於申亥之家,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勢之於人也,可不慎與?棄疾以亂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幾再亡國!
鬻熊之嗣,周封於楚。僻在荊蠻,蓽路藍縷。及通而霸,僭號曰武。文既伐申,成亦赦許。子圉篡嫡,商臣殺父。天禍未悔,憑奸自怙。昭困奔亡,懷迫囚虜。頃襄、考烈,祚衰南土。
原文
楚國的祖先出自顓頊帝高陽。高陽是黃帝的孫子,昌意的兒子。高陽生下了稱,稱生下了卷章,卷章生下了重黎。重黎成為帝嚳(kù,酷)高辛氏的火正,很有功績,能使光照天下,帝嚳賜予他祝融的稱號。共工氏發動內亂,帝嚳讓重黎誅殺作亂者但未殺盡。帝嚳就在庚寅那一天殺死了重黎,讓他的弟弟吳回接替重黎,也去任火正之職,仍稱之為祝融。
吳回生下陸終。陸終有六個兒子,都是母親腹裂而生。長子叫昆吾,次子叫參胡,三子叫彭祖,四子叫會人,五子叫曹姓,六子叫季連,季連姓羋,是楚國王族的祖先。昆吾在夏商時曾經做侯伯,桀時被湯滅亡。彭祖在殷朝時曾經做侯伯,殷朝末年,彭祖被滅。季連生下了附沮,附沮生下了穴熊。他的後代中途衰落。有的在中原,有的在蠻夷,史書未能記載下他們的世系。
周文王的時候,季連的後代有一支叫鬻熊。鬻熊如同兒子般侍奉文王,早死。他的兒子叫熊麗。熊麗生下了熊狂,熊狂生下了熊繹。
熊繹處在周成王時代,成王要舉用文王、武王功臣的後代,於是把熊繹封到楚蠻,封給他子男爵位的田地,姓羋,住在丹陽。楚子熊繹和魯公伯禽、衛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伋共同侍奉成王。
熊繹生下了熊艾,熊艾生下了熊(dàn,但),熊生下了熊勝。熊勝讓弟弟熊楊作繼承者。熊楊生下了熊渠。
熊渠有三個兒子。在周夷王的時候,周王室衰落,有的諸侯不肯朝覲(jìn,近)天子,諸侯間互相攻伐。熊渠很得長江、漢水一帶民眾的擁戴,就出兵攻打庸、楊粵,一直打到鄂地。熊渠說:「我在蠻夷地區,不必和中原各國的名稱諡號一樣。」於是他就封自己的長子熊康作句(gōu,勾)亶(dàn,但)王,二兒子熊紅作鄂王,小兒子熊執疵做越章王,都在長江沿岸楚蠻地區。等到周厲王時,由於厲王暴躁狂虐,熊渠擔心他來攻打楚國,也就去掉了自己的王號。
熊渠的繼承者是長子熊毋康,毋康早死。熊渠逝世後,次子熊摯紅即位。摯紅死,他的弟弟殺了他即位,這就是熊延。熊延生下了熊勇。
熊勇(前841),周人挑起內亂,攻打厲王,厲王逃到彘。熊勇於十年(前837),逝世,弟弟熊嚴繼承王位。
熊嚴於十年(前828),逝世。熊延有四個兒子,長子叫伯霜,二子叫仲雪,次子叫叔堪,小兒子叫季徇。熊嚴逝世。長子伯霜即位,這是熊霜。
熊霜元年(前827),周宣王剛即位。熊霜於六年(前822)逝世,三個弟弟爭着即位。仲雪死了,叔堪逃亡,到濮避難,小弟弟季徇即位,這是熊徇。熊徇十六年(前806),鄭桓公剛剛被封到鄭。二十二年(前800),熊徇逝世,兒子熊咢即位。熊咢於九年(前791)逝世,兒子熊儀即位,這就是若敖。
若敖二十年(前771),周幽王被犬戎所殺,周都向東遷移,秦襄公開始成為諸侯。
二十七年(前764),若敖逝世,兒子熊坎即位,這就是霄敖。霄敖於六年(前758)逝世,兒子熊眴(xùn,殉)即位,這是蚡(fén,墳)冒。蚡冒十三年(前745),晉國開始動亂,因為曲沃的緣故。蚡冒於十七年(前741)逝世。蚡冒的弟弟熊通殺死蚡冒的兒子即位,這就是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前724),晉國曲沃莊伯殺死了宗主國國君晉孝侯。十九年(前722),鄭伯的弟弟段挑起內亂。二十一年(前720),鄭國侵占天子的田地。二十三年(前718),衛國人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桓公。二十九年(前712),魯國人殺死了自己的國君隱公。三十一年(前710),宋國的太宰華督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殤公。
三十五年(前706),楚國討伐隨國。隨國君說:「我沒有罪過。」楚王說:「我處在蠻夷地區。今天諸侯們都背叛王室互相侵伐,互相攻殺。我有軍隊,想憑此參與中原的政事,請求周王室尊奉我的名號。」隨國人替他到周王室請求尊號,周王室不答應,隨國人回來向楚國報告。三十七年(前704),楚熊通大怒說:「我的祖先鬻熊是文王的老師,很早死去。周成王提拔我的先公,竟只賜予子男爵位的田地,讓他住在楚地,蠻夷部族都順服,可是周王不加封爵位,我只好自稱尊號了!」於是他自稱武王,和隨國人訂立盟約後才撤軍。從此便開始墾殖濮地並占有它。
五十一年(前690),周王召見隨侯,責備他讓楚國君稱王。楚武王很生氣,認為是隨侯背叛了自己,便攻打隨國。武王在行軍路上病死,楚國才停止進軍。武王的兒子文王熊貲即位,楚國開始遷都到郢。
文王二年(前688),楚國攻伐申國經過鄧,鄧人說:「楚王很容易捕獲。」鄧侯沒有答應。六年,楚國討伐蔡國,俘虜了蔡哀侯後回國,不久又釋放了他。楚國強盛起來,欺凌長江、漢水流域的小國,小國都很畏懼楚國。十一年(前679),齊桓公開始稱霸,楚國也開始強大。
十二年(前678),楚國討伐鄧國,滅亡了鄧國。十三年(前677),文王逝世,兒子熊艱即位,這是莊敖。莊敖於五年(前672),想殺死自己的弟弟熊惲,熊惲逃到隨國,與隨人襲擊殺死了莊敖即位,這就是成王。
成王惲於元年(前671),剛剛即位就向百姓布施恩惠道德,在諸侯中恢復舊時的友好關係。派人向天子進貢,天子賞賜給他祭祀的肉。說:「鎮撫你們南方夷越地區的動亂,不要侵犯中原。」於是楚國擴地到方圓千里。
十六年(前656),齊桓公派軍侵犯楚國,一直到陘山。楚成王讓將軍屈完率軍抵禦,與桓公結盟。桓公責備楚成王沒有向周王室交納貢品,楚成王答應了他,他才撤軍離楚。
十八年(前654),成王率軍向北討伐許國,許國國君脫去上衣露出胳膊請罪,楚成王才釋放了他。二十二年(前650),楚國討伐黃國。二十六年(前646),楚國滅亡了英國。
三十二年(前639),宋襄公想與諸侯結盟相會,叫楚國參加。楚王生氣地說:「叫我去,我將以友好的態度前往,趁機襲擊侮辱他。」於是,楚王出兵到了盂,逮捕侮辱了宋公,不久又讓他回國。三十四年(前638),鄭文公南下朝拜楚王。楚成王向北攻打宋國,在泓水打敗宋軍,射傷了宋襄公,襄公不久便因傷而死。
三十五年(前637)晉公子重耳經過楚國,成王按招待諸侯客的禮節款待了重耳,並贈送重耳很多禮物,又把他護送到秦國。
三十九年(前633),魯僖公向楚國請求出兵討伐齊國,楚國派申侯率軍攻打齊國,奪下谷邑,把齊桓公的兒子雍安置在谷地。齊桓公的七個兒子都逃到楚國,楚國全部拜他們為上大夫。楚國滅亡了夔,因為夔不祭祀祝融、鬻熊的緣故。
夏天,楚國攻打宋國,宋國向晉國告急,晉國救援宋國,楚成王只好作罷回歸楚國。將軍子玉請求繼續作戰,成王說:「重耳在外逃亡多年,終於能夠回到晉國,是上天在興發他,不能阻擋。」子玉堅決請戰,於是楚成王只給他很少的軍隊就離去了。晉國果然在城濮打敗子玉。楚成王很生氣,殺死了子玉。
四十六年(前626),起初,成王打算確立商臣為太子,告訴了令尹子上。子上說:「國君你還年輕, 又有很多龐愛的妻妾,如果確立了再廢棄,國家將會發生亂子,楚國立的太子常常在年少的。況且商臣毒蜂眼豺狼音,是很殘忍的人,不宜立他為太子。」楚王不聽,終於立了商臣。後來楚王又想立兒子職,而廢棄太子商臣。商臣聽到一點兒風聲可是還沒有證實,便告訴自己的老師潘崇說:「怎麼才能得到確實的情況呢?」潘崇說:「款待成王寵愛的江羋姬,但不要尊敬她。」商臣聽從了他的計謀。江羋生氣地說:「君王想殺掉你立職為太子是應該的。」商臣告訴潘崇說:「確實了。」潘崇問:「您能侍奉職嗎?」商臣回答:「不能!」「能逃跑嗎?」商臣又回答:「不能。」「能殺死君王嗎?」商臣回答道:「能。」冬季十月,商臣讓宮裡的衛兵包圍了成王,成王請求吃過熊掌後再死,商臣不答應,丁未這一天,成王上吊自殺。商臣即位,這就是穆王。
穆王即位後,把自己的太子宮賜予潘崇,讓他作太師,主持國家事務。穆王三年(前623),滅亡了江國。四年(前622),滅亡了六國、蓼國。六、蓼國君是皋陶的後裔。八年(前618),楚討伐陳國。十二年(前614),穆王逝世。兒子莊王侶即位。
莊王即位三年,從未向國內發布過任何政令,日日夜夜尋歡作樂,還向國內下了道詔令:「有敢進諫的格殺勿論!」伍舉入宮進諫。莊王左手懷抱鄭姬,右手懷抱越女,坐在歌舞樂人中間。伍舉說:「希望向您進獻一個隱語。」接着又說:「有一隻鳥落在土山上,三年不飛不鳴,這是什麼鳥呢?」莊王說:「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你下去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過了幾個月,莊王更加淫佚放縱。蘇從大夫就入宮進諫。楚莊王說:「你沒有聽到我的詔令嗎?」蘇從回答說:「捨身而使您賢明,這是我的夙願。」楚王於是就停止淫佚作樂,開始處理政務,殺死了幾百個罪人,擢升了幾百個有功之臣,任用伍舉、蘇從管理政務,舉國上下十分擁護。當年楚國滅亡庸國。六年(前608),楚國討伐宋國,得到五百輛戰車。
八年(前606),楚國討伐陸渾戎,到達洛,在周都郊外閱兵。周定王派王孫滿犒勞楚王。楚王向王孫滿詢問鼎的大小輕重,王孫滿加答說:「統治國家在於道德不在於寶鼎。」莊王說:「你不要倚仗九鼎!楚國只要銷毀刀劍上的刃尖便可以鑄成九鼎。」王孫滿說:「 啊呀!君王忘記這些了嗎?過去虞夏昌盛時,邊遠的國家都來朝貢,讓九州的長官進貢金屬,鑄成九鼎,其上繪了許多山川物體,各種怪異之物都具備,好讓百姓知道怪異為害情況。桀道德敗壞,鼎便被遷到殷朝,殷延續了六百年。殷紂王殘暴狂虐,鼎又被遷到周朝。如果天子道德美好,鼎雖然很小卻重得移不動;如果天子道德敗壞,鼎即使再重也容易移動。過去,周成王把九鼎安置在郟鄏(jiá rǔ,夾辱),占卜說可以傳世三十代,立國七百年,這是上天的意旨。如今周王室雖然衰微,但上天的意旨難以改變。問鼎輕重,確實不可以啊。」楚王這才撤軍回國。
九年(前605),楚莊王讓若敖氏做宰相。有人在莊王面前中傷他,他怕被殺,反而攻擊莊王,莊王殺死了若敖氏整個家族。十三年(前603),楚國滅亡了舒國。
十六年(前598),楚國討伐陳國,殺了夏征舒。因為征舒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所以楚國殺死了他。攻下陳國後,楚國就把它劃作自己的縣。群臣都慶賀勝利,只有申叔時剛從齊國出使歸來不慶賀。莊王問他為什麼,申叔時回答說:「俗語說,牽着牛筆直地走到人家田裡,田的主人搶走了牛。牽牛走入人家田裡確實不對,但搶走牛不也太過分了嗎?當然,莊王您是因為陳國動亂才率領諸侯們攻伐它,明明是有理攻伐它,但貪婪地把它劃歸為自己的一個縣,這怎麼能在天下發布命令呢!」莊王於是又恢復了陳國後代的地位。
十七年(前597),春天,楚莊王包圍了鄭國,三個月攻下它。從皇門進入鄭都,鄭伯脫去上衣露出胳膊牽着羊迎接莊王說:「我不為上天所保佑,不能侍奉您,您因此發怒,來到我國,這是我的罪過。我怎敢不唯命是聽!您把我遺棄到南海吧,或者把我當奴隸賞賜給諸侯,我也唯命是聽。假若您不忘記周厲王、宣王、鄭桓公、武公,不斷絕他們國家的祭祀,讓我侍奉您,這是我的心愿,我也不敢有如此的奢望。只是大膽地向您表白一下。」楚國的大臣們都說:「君王不要答應他。」莊王說:「鄭國君能這樣謙卑,就一定能任用自己的百姓,怎麼可以斷絕他的祭祀呢!」說完,莊王親自舉起軍旗,左右的人指揮軍隊,率軍退後三十里駐紮下來,於是答應與鄭國國君講和。鄭大夫潘尫(wāng,汪)來訂立盟約,子良到楚國當人質。夏季六月,晉國救助鄭國,與楚國大戰,在黃河畔楚國大敗晉軍,楚國一直打到衡雍才回國。
二十年(前594),楚國包圍了宋都,因為宋國殺死了楚國使者。楚國包圍宋都達五個月之久,都城內糧食吃盡,人們互換親子骨肉而食,劈開人骨當些燒。 宋國的華元出城向楚軍講明實情。莊王說:「這是君子啊!」於是撤軍離去。
二十三年(前591),莊王逝世,兒子共王審即位。
共王十六年(前575),晉國討伐鄭國。鄭國向楚國求救,共王救援鄭國。楚軍與晉軍在鄢陵交戰,晉軍打敗楚軍,射中共王的眼晴。共王傳呼將軍子反。子反貪杯、隨從陽穀向子反勸酒,子反竟喝得酩酊大醉。共王生氣了,射死子反,撤軍回國。
三十一年(前560),共王逝世,兒子康王招即位。康王即位十五年(前545)逝世,兒子員即位,這是郟敖。
康王有寵愛的弟弟公子圍、子比、子皙、棄疾。郟敖於三年(前542),讓自己的叔父、康王弟弟公子圍做令尹,主管軍事。四年(前541),公子圍出使鄭國,途中聽說楚王生病就返回楚國。十二月己酉這一天,公子圍進宮詢問楚王病情,竟用帽帶勒死楚王,又殺死楚王的兒子莫和平夏,派使者到鄭國報喪。伍舉問使者道:「誰將即位?」使者回答:「寡大夫公子圍。」伍舉更正說:「共王的兒子公子圍是長者。」子比逃到晉國,公子圍即位,這是靈王。
靈王三年(前538)六月,楚國派使者通知晉國,想與諸侯相會。諸侯都到楚國的申邑聚會。伍舉說:「從前夏啟有鈞台宴饗,商湯有景亳誥命,周武王有盟津誓師,成王有岐陽會獵,康王有豐宮朝覲,穆王有塗山相會,齊桓公有召陵會師,晉文公有踐土結盟,您打算使用哪種禮儀?」靈王說:「使用齊桓公的。」當時鄭國的子產在場,而晉、宋、魯、衛都未參與申之會。靈王與諸侯訂立盟約後,面露驕色。伍舉說:「桀因有仍相會,有緡背叛他。紂王因黎山相會,東夷背叛他。幽王因太室盟約,戎、翟背叛他。您要慎重思慮結局呀!」
七月,楚國率諸侯軍討伐吳國,包圍了朱方。八月,攻下朱方,囚禁了慶封,殺盡慶封家族。楚國拿慶封示眾說:「大家不要仿效齊國慶封殺死自己的國君,欺凌自己的幼君。挾制各位大夫與自己盟誓。」慶封反唇相譏說:「不要學習楚共王的庶出之子公子圍殺死自己的國君——哥哥的兒子員卻代替員即位!」於是靈王派人立即殺死了慶封。
七年(前534),靈王建成了章華台,下令安置逃亡者在裡面服役。
八年(前533),楚王派公子棄疾率軍滅亡了陳國。十年(前531),楚王召來蔡侯,灌醉後殺死了他。讓棄疾平定蔡國,令他作陳、蔡的地方官。
十一年(前530),楚王討伐徐國以恫嚇吳國。靈王駐紮在乾谿等待伐徐的消息。靈王說:「齊、晉、魯、衛,他們受封時都接受了寶器,只有我國沒有。今天我派使者到周把鼎要來作為分封的寶器,周王室會給我嗎?」析父回答說:「他會給君王的!過去我們的先王熊繹遠在偏僻的荊山,乘坐簡陋的車子,身穿破衣爛衫,居住在草莽地區,跋山涉水侍奉天子,曾把桃木弓、棘枝箭進貢給周王室。齊國君是周王的舅父;晉和魯、衛國君是周王同母弟弟。因此,他們都有寶器,唯獨楚國沒有。周王室今天和那四個國家都侍奉您,將對您唯命是從,怎麼敢吝惜鼎呢?」靈王說:「過去,我們遠祖伯父昆吾住在原來的許國,今天鄭國人貪婪地占據那塊田地,不給我,現在我去要回,他們將給我嗎?」析父回答說:「周王室不吝惜鼎,鄭國怎麼敢吝惜田呢?」靈王又說:「過去諸侯們都認為我國地處偏遠而畏懼晉國,今天我擴大加固陳、蔡、不羹的城池,那裡都備有一千輛戰車的兵力,諸侯們怕我嗎?」析父回答說:「很怕呀!」靈王高興地說:「析父善談往古的事啊!」
十二年(前529)的春天,楚靈王在乾谿作樂,捨不得離去。百姓們苦於徭役。當初,靈王在申與諸侯會師時,曾侮辱了越國大夫常壽過,殺死了蔡國大夫觀起。觀起的兒子觀從逃到吳國,他勸吳王討伐楚國,挑撥越國大夫常壽過與越國的關係,要他挑起內亂,做吳國的間諜。派人假借公子棄疾的命令從晉國召回公子比,到了蔡國,想與吳國、越國軍隊襲擊蔡國。讓公子比會見棄疾,並在鄧與棄疾結盟。於是,入宮殺死靈王的太子祿,擁立子比為楚王,任命公子子皙做令尹、棄疾做司馬。先清除了王宮,觀從又率領軍隊到乾谿,向楚國官兵宣布說:「楚國已經擁立新王了。先返回國都的,恢復他們的爵、封邑、田地、房屋。後返回的一律流放。」楚國官兵一聽都逃的逃、散的散,紛紛離開靈王返回國都。
靈王聽到太子祿被殺的消息,竟失神跌倒在車下,說:「人們愛自己的兒子也都如此嗎?」侍者說:「還要超過您。」靈王說:「我殺別人的兒子也太多了,能不落到這步田地嗎?」右尹說:「請您到國都郊外聽從國人的處置吧。」靈王說:「眾人的怒氣不可冒犯。」右尹說:「暫且到大縣避一避,再向諸侯們請兵吧。」靈王說:「諸侯們將都要背叛我的。」右尹又說:「暫且逃到諸侯國聽聽大國國君的意見。」靈王說:「大福不能再次降臨,只不過是自取侮辱罷了。」於是靈王想乘船進入鄢城。右尹估計靈王決不會聽從自己的建議,擔心與靈王一塊被殺,也離開靈王逃跑了。
靈王於是獨自在山中徘徊,村民們沒有敢收容靈王的。半路,靈王遇見過去在宮裡的涓人,對他說:「你替我找口飯吃吧,我已經餓了三天了。」涓人說:「新王剛剛下達詔令,有敢給您送飯並與您一起逃亡的誅滅三族,何況我也無處尋食。」靈王便頭枕涓人大腿睡下。涓人用土塊來代替,抽出自己的腿逃走了。靈王醒後找不見涓人,餓得竟不能坐起。芋地地方官申無宇的兒子申亥說:「我的父親曾經兩次觸犯王法,靈王都赦免了他,恩德沒有比這更大的了!」於是他到處尋找靈王,終於在釐澤找到餓昏的靈王,事奉靈王一直到自己的家中。夏季五月癸丑這一天,靈王在申亥家逝世,申亥讓兩個女子殉葬,並安葬了靈王。
這時楚國雖然已經擁立公子比為楚王,卻怕靈王再一次返回,又未曾聽到靈王死去的消息,所以觀從對新王子比說:「不殺死棄疾,即使擁有整個國家也還要遭受災難。」楚王說:「我不忍心殺他。」觀從說:「別人可忍心殺你啊。」新王不聽從,觀從就離去了。棄疾回到國都後,都城的人每每夜裡都很驚恐,說:「靈王進城了。」乙卯日那天夜間,棄疾讓撐船的人在長江岸邊奔走呼號說:「靈王來了!」都城的人們更加驚懼。棄疾又讓曼成然告訴新王子比和令尹子皙說:「靈王到了!都城的人將要殺死你們,司馬將要來到了!您儘早想個辦法吧,不要自取侮辱。眾人的怒氣就像洪水與大火,那是無法解救的。」新王和子皙就自殺了。丙辰日,棄疾即位做了楚王,改名為熊居,這是平王。
平王靠詐騙的方法殺死兩個君王自己即位,恐怕都城的人們和諸侯背叛自己,就對百姓布施恩惠。歸還陳、蔡兩國的地盤,並讓兩國原來國君的後代即位,如過去一樣,歸還了侵占鄭國的土地。對國內百姓撫恤安慰,修明政務。吳國因楚國動亂,抓獲楚國五位將帥回國。平王對觀從說:「滿足你的欲望。」觀從想作卜尹,平王答應了他。
當初,共王有五個寵愛的兒子,沒有嫡長子可立,就遙祭山川群神,請求神靈決斷繼承人,讓他主持國務。共王暗中與巴姬在祖廟裡埋了塊玉璧,叫五位公子齋戒後進入祖廟。康王跨璧而過,靈王的手肘放在玉璧上,子比、子皙都遠離玉璧。平王年幼,別人抱着他跪在璧玉上行禮,正好壓在璧玉的襻(pàn,盼)上。因此,康王因為年長即位了,君位傳到他的兒子便喪失;公子圍做了靈王,結果被殺;子比只做了十幾天君王,子皙未能即位,又都被殺。這四個公子都繼絕後代了,唯獨棄疾最後繼位,就是平王,終於繼續了楚國的祭祀,這和神靈所預示的完全符合。
當初,子比從晉國回國,韓宣子問叔向說:「子比能成功嗎?」叔向答道:「不能成功。」宣子說:「楚國人和子比都厭惡楚王,要求立新君,如同生意人牟取高利一樣,怎麼能不成功呢?」叔向答道:「誰跟子比相好,誰跟子比共仇恨呢?奪取王位有五難:有寵愛的但無賢才,是一難;有賢才卻無國內支持力量的響應,是二難;有支持力量卻無長遠謀劃是三難;有長遠謀劃卻無人民擁護,是四難;有人民擁護卻無德行,是五難。子比在晉國十三年了,沒聽說晉國楚國跟隨他的人有學識淵博的,可以說他沒有賢才了;家族盡失,親人背叛,可以說他沒有支持力量了;沒有可乘之機卻輕舉妄動,可以說他沒有長遠的謀劃;一輩子羈旅在外,可以說他沒有人民的擁護了;逃亡在外,國內人卻沒有愛戴他的跡象,可以說他沒有德行了。靈王暴虐,無所顧忌,可以說是自取滅亡,子比五難具備,竟敢殺死國君,誰能幫助他呢?享有楚國的,可能是棄疾吧?棄疾統治陳地、蔡地,方城山為外屬。在他統治的區域沒有任何邪惡民生,盜賊隱遁,不敢妄動,他決不因個人的欲望去違背民心,因此百姓毫無怨言。祖先神靈保若他,人民信任他。羋氏發生內亂,排行在末位的一定繼位,這是楚國的常例。子比的官職,不過是右尹;論他的貴寵,無非是個庶子;與神靈的意旨,卻又差得很遠;百姓不懷念他,他將憑什麼即位呢?」宣子說:「齊桓公、晉文公不也是這樣的嗎?」叔向回答:「齊桓公是衛姬的兒子,被釐公所寵愛。有鮑叔牙、賓須無、隰(xí,席)朋的輔佐,有莒國、衛國作外援,有高氏、國氏作內應。他聽從正確意見象流水一樣,對百姓不倦怠地布施恩惠。他享有君位,不也應該嗎?過去我們文公是狐季姬的兒子,被獻公寵愛。他好學不倦。年僅十七歲,就結交五位賢才,有先大夫子全、子犯做心腹,有魏犨(chōu,抽)、賈佗作左膀右臂,有齊國、宋國、秦國、楚國作外援,有欒、郤、狐、先作內應。文公逃亡十九年,返國的志向十分堅定。因惠公、懷公喪失民心,百姓都互相跟隨心向文公,這樣,文公享有國家,不也應該嗎?子比沒有什麼可給予百姓的,又得不到外援,離開晉國時,晉國人不護送;返回楚國,楚國人不迎接。憑什麼享有國家呢!」子比當王果然沒有長久,最終即位的是棄疾,正如叔向所預言的一樣。
平王二年(前527),委派費無忌到秦國靈太子建娶妻。這個女子貌美過人,還沒到達楚都時,無忌先一步趕回,慫恿平王:「秦國女子傾國傾城貌,您可自己留下,再為太子另尋一位。」平王聽從了無忌的勸說,終於自己娶了秦女,生下熊珍。又為太子娶了另一位女子。當時伍奢是太子的太傅,無忌是少傅。無忌不被太子寵愛,常常中傷誹謗太子建。太子建當時十五歲了,他的母親是蔡國女子,也不被平王寵幸,平王漸漸地更加疏遠太子建了。
六年(前523),平王讓太子建住在城父,戍守邊界。無忌又日夜在平王面前中傷太子建說:「就因我把秦國女子送到您的後宮,太子便十分怨恨我,亦不可能對您沒有怨氣,您也要略加防備啊。況且太子住在城父,專攬兵權,對外結交諸侯,而且時時想打進國都。」平王便把太傅伍奢叫來責備一番。伍奢心知這是無忌造謠的結果,就說:「君王您為什麼因為一個小人而疏遠親生骨肉呢?」無忌說:「今天不制服伍奢,後悔就晚了。」於是平王就囚禁了伍奢。讓司馬奮揚召太子建回來,想殺死太子。太子聽到風聲,逃到了宋國。
無忌說:「伍奢有兩個兒子,不殺死他們將成為楚國的禍害。為什麼不以免除他們父親的死罪為條件把他們召來,這樣他們必定回楚。」於是,平王派使者對伍奢說:「能把你的兩個兒子召回,你就可以活命,否則必處死。」伍奢說:「伍尚為人正直憨厚,敢為節義而死,慈愛孝悌忠義,聽說回楚可以免除父親的死罪,必然回來,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伍胥為人聰慧而有謀略,勇猛而喜功,知道回來必死無疑,便肯定不會回來。可是,成為楚國未來憂患的必定是這個兒子。」於是,平王派人去叫他們,說:「你們回楚國,我就赦免你們父親的死罪。」伍尚對伍胥說:「聽到父親可以免死卻不回去,那是不孝;父親被殺,作兒子的如不想方設法報仇,那是無謀劃;估計能力去成就大事,那才是智慧。你快走吧,我將回楚國一死了之。」伍尚就回楚國了。伍胥拿起弓箭,走出房間去見使者,說:「父親有罪,為什麼叫兒子回去呢?」說完,將拉弓射擊使者,使者掉頭就跑,伍胥便逃到了吳國。伍奢聽到這個消息後說:「伍胥跑了,楚國危險了。」楚國就殺死了伍奢和伍尚。
十年(前519),楚國太子建的母親住在居巢,暗中與吳國有來往。吳國派公子光討伐楚國,打敗陳國、蔡國軍隊,帶走太子建的母親,楚國很害怕,加固了郢都。先前,吳國的邊城卑梁和楚國的邊城鍾離有兩個小孩爭奪桑樹,兩家因此發生爭吵互相攻打,鍾離人殺死了卑梁人。卑梁大夫很生氣,派城裡的守軍攻打鐘離。楚王聽到後也很生氣,派軍占據了卑梁。吳王聽到後大怒,也派出軍隊,讓公子光借太子建母親家在楚國為由而攻打楚國,一舉攻下了鍾離、居巢。楚國十分畏懼,便又加固了郢都。
十三年(前516),平王逝世。將軍子常說:「太子珍還年幼,況且他的母親就是以前太子建應當娶的。」想立令尹子西為王。子西是平王庶出的弟弟,但很仁義。子西說:「國家有固定的法則,改立其他王就要動亂,談論這件事就要招來殺身之禍。」於是楚國擁立太子珍,這是昭王。
昭王元年(515),楚國眾人不喜歡費無忌,因為他的中傷使太子建逃亡,並殺死了伍奢父子和郤(xì,戲)宛。郤宛的同宗伯氏的兒子嚭(pī,批)和子胥都逃到了吳國,吳軍多次侵伐楚國,楚國人更加怨恨無忌了。楚國令尹子常殺死了無忌取得眾人的歡心,眾人才高興。
四年(前512),吳國的三位公子逃到楚國,楚國賜封給他們土地用以抵禦吳國。五年(前511),吳國討伐並攻下了楚國的六、潛。七年(前509),楚國派子常討伐吳國,吳國在豫章把楚國打得大敗。
十年(前506)的冬季,吳王闔閭、伍子胥、伯嚭和唐國、蔡國共同討伐楚國,楚國大敗,吳軍於是進入郢都,掘開平王墓污辱平王屍體,因為伍子胥的緣故。吳軍侵來,楚國派子常率軍迎擊,兩軍隔着漢水擺開陣勢。吳國打敗子常軍,子常逃到鄭國。楚軍潰散,吳軍乘勝追逐楚軍,五次交鋒後,吳軍兵臨郢都。己卯日,昭王逃跑。庚辰日,吳軍開進郢城。
昭王逃到雲夢。雲夢人不知道是昭王,射傷了昭王。昭王又逃到鄖(yún,雲)國。鄖公的弟弟懷說:「平王殺死了我們的父親,今天我殺死他的兒子,不也可以嗎?」鄖公阻止懷,可是又擔心懷殺昭王,就和昭王逃到隨國。吳王聽說昭王赴隨,立即進擊隨國,對隨人說:「被封到長江、漢水之間的周王室的子孫們,都被楚國消滅了。」隨君想殺死昭王。昭王的隨從子綦(qí,其)就把昭王隱藏到非常秘密的地方,然後自稱是昭王,對隨人說:「把我送給吳王吧。」隨人便問卜把昭王交給吳國這件事,不吉利,於是,向吳王推辭說:「昭王逃跑了,已經不在隨國了。」吳王強求派人到隨國搜索昭王,隨人不同意,吳人只好停止進擊離開隨國。
昭王逃出郢都時,曾派申鮑胥向秦國請求救援。秦國派了五百輛戰車救助楚國,楚國也聚集殘餘士兵,和秦軍共同反擊吳國。十一年(前505),六月,在稷打敗吳軍。恰好吳王的弟弟夫概見到吳王的士兵傷殘敗退,於是逃回吳國,自立為王。闔閭聽到這個情況,立即率軍撤離楚國,回國去攻打夫概。夫概失敗,逃到楚國,楚國把他封到堂谿,號為堂谿氏。
楚昭王滅亡了唐國。九月,昭王回到了郢都。十二年(前504),吳國又攻打楚國,攻下了番。楚王很害怕,離開郢城,並把都城遷到北邊的鄀。
十六年(前500),孔子做了魯國宰相。二十年(前496),楚國滅亡了頓國、胡國。二十一年(前495),吳王闔閭討伐越國。越王句踐射傷吳王,於是吳王死去。吳國因此怨恨越國不再向西攻打楚國了。
二十七年(前489)的春天,吳國攻打陳國,楚昭王救助陳國,駐軍在城父。十月,昭王病倒在軍中。天空有紅色雲霞象鳥一樣,圍繞太陽飛翔。昭王向周太史詢問吉凶,太史說:「這對楚王有害,可是能夠把災禍移到將相身上。」將相聽到這句話,就請求向神禱告,自己代替昭王,昭王說:「將相如同我的手足,今天把災禍移到手足上,難道能夠免除我的病嗎?」昭王不同意。占卜病因,認為是黃河在作祟。大夫們請求祭禱河神。昭王說:「自從我們先王受封后,遙祭的大川不過是長江、漢水,黃河神我們不曾得罪過。」昭王沒有答應大夫們的請求。孔子在陳國,聽到這些話,說:「楚昭王通曉大義啊。他沒有失去國家,太應該了!」
昭王病重,就把各位公子大夫召來說:「我不才,使楚軍一再受辱,今天竟能夠壽終正寢,是我的幸運。」昭王推讓自己的大弟公子申做楚王,公子申不答應。又推讓二弟公子結,結也不答應。於是又推讓三弟公子閭,三弟曾推辭五次,最後,才答應做楚王。楚軍將要與吳軍交戰,庚寅這一天,昭王在軍中逝世。子閭說:「昭王病重時,放棄自己的兒子即位,卻推讓大臣們做王,我所以答應昭王,是用來寬慰昭王的心意的,當今昭王逝世,我怎麼敢忘記君王的一片好心呢?」於是與子西、子綦商量,秘密派出軍隊堵塞道路,迎接越女的兒子章,擁立他為王,這是惠王。然後停止進軍,返回國內,安葬了昭王。
惠王二年(前487),子西把平王太子建的兒子勝從吳國叫來,授他為巢縣大夫,號曰白公。白公喜好軍事而且能禮遇士人,想為父親報仇。六年(前483),白公向令尹子西請求出兵討伐鄭國。當初,白公的父親太子建逃到鄭國,鄭國殺死了他,白公只好逃到吳國,子西又叫他來,所以白公仇視鄭國,才想討伐鄭國。子西答應了,但沒給他派軍。八年(前481),晉國討伐鄭國,鄭國向楚國告急,楚國派子西救助鄭國,子西救鄭後接受鄭的賄賂離開了鄭國。白公勝很生氣,立即就和敢死的勇士石乞等人在朝堂上襲擊殺死了令尹子西、子綦,趁機劫持了惠王,把他囚禁在高府,想殺死他。惠王的隨從屈固背着惠王逃到昭王夫人的宮殿。白公自己登位作了楚王。一個月後,恰巧葉公來救助楚國,楚惠王手下人和葉公一起攻擊白公,殺死了他。惠王才恢復王位。當年,楚國滅亡了陳國,將其劃歸為楚國一個縣。
十三年(前476),吳王夫差強大起來,欺辱齊國、晉國,討伐楚國。十六年(前473),越國滅亡了吳國。四十二年(前447),楚國滅亡了蔡國。四十四年(前445),楚國滅亡了杞國。與秦國講和。這時越國已滅亡了吳國,可是不能統治長江、淮北地域。楚國向東部侵占,把地盤擴展到泗水一帶。
五十七年(前432),惠王逝世,兒子簡王中即位。
簡王元年(前431),向北攻打滅亡了莒國。八年(前424),魏文侯、韓武子、趙桓子開始成為諸侯。
二十四年(前408),簡王逝世。兒子聲王當即位。聲王六年(前402),強盜殺死了聲王,兒子悼王熊疑即位。悼王二年(前400),三晉來討伐楚國,打到乘丘就返回了。四年(前398),楚國討伐周朝。鄭國殺死了子陽。九年(前393),楚國討伐了韓國,奪下了負黍。十一年(前391),三晉來討伐楚國,在大梁、榆關打敗了我國。楚國給秦國送了厚禮,與秦講和了。二十一年(前381),悼王逝世,兒子肅王臧即位。
肅王四年(前377),蜀國討伐楚國,攻下茲方。於是楚國修建扞關口抵抗蜀軍。十年(前371),魏國攻下我國魯陽。十一年(前370),肅王逝世,肅王無子,便立弟弟熊良夫為王,這就是宣王。
宣王六年(前364),周天子祝賀秦獻公。秦開始又強大起來,可是三晉更加強大,魏惠王、齊威王尤其強盛。三十年(前340),秦國把商地封給衛鞅, 向南進犯楚國。當年,宣王逝世,兒子威王熊商即位。
威王六年(前334),周顯王把祭祀文王、武王的福肉送給秦惠王。
七年(前333),齊國孟嘗君的父親田嬰欺騙楚國,楚成王討伐齊國,在徐州打敗齊軍,而且要挾齊國一定驅逐田嬰。田嬰害怕了,張丑欺騙楚王說:「楚王之所以在徐州戰勝了,是因為齊王沒任用田盼子。盼子為齊國立了功,百姓們也服從他。田嬰無能而任用申紀。申紀這個人,大臣們都不擁護他,百姓也不服從他,所以楚王您才戰勝了齊軍。今天楚王要驅逐嬰子, 嬰子被趕走,齊王就一定重用盼子。那麼齊王就又要整頓軍隊再來與楚王您交戰了,這對您絕對沒有好處。」楚王便不再提出驅逐田嬰的要求。
十一年(前329),威王逝世,兒子懷王熊槐即位。魏國聽說楚國有國喪,就討伐楚國,奪取了陘山。
懷王元年(前328),張儀開始作秦惠王的國相。四年(前325),秦惠王剛稱王。
六年(前323),楚國派柱國將軍昭陽率軍攻打魏國,在襄陵打敗魏國,奪取魏國八個城邑。楚國又調軍攻打齊國,齊王十分擔心,陳軫恰好替秦國出使齊國,齊王說:「怎麼對付楚國?」陳軫說:「君王不要擔憂,請您允許我讓他撤軍。」於是陳軫立即到楚軍中去會見昭陽,說:「我想聽聽楚國的軍功法,打敗敵軍殺死敵將的有功之臣,將賞賜什麼?」昭陽說:「授予上柱國將軍的官職,封給上等爵位,讓他手執珪玉。」陳軫說:「楚國還有比這個更尊貴的賞賜嗎?」昭陽說:「令尹。」陳軫說:「今天您已經做了令尹,這是楚國最高的官位。我請您允許我打個比方。有人贈給自己的舍人們一杯酒,舍人們說:『幾個人喝這杯酒,不夠喝的,請大家在地上畫一條蛇,誰先畫成就賞給誰這杯酒。』一個人說:『我先畫好了。』舉起酒杯站起身又說:『我能給蛇添上足。』等到他為蛇畫好足時,後於他畫好蛇的人奪過他的酒一飲而盡,說:『蛇本無足,今天你替它添上足,這就不是蛇了。』今天您身為楚相,來攻打魏國,已打敗魏軍殺死魏將,沒有比這再大的功勞了,可是官職爵祿不可能再增加;假使打不勝,您將要殉職丟爵,給楚國造成不好的聲譽,這就是畫蛇添足。您不如率軍返楚對齊施恩施德,這就是永處高位的策略啊!」昭陽說:「好吧!」於是率軍離開齊國。
燕、韓國國君開始稱王。秦國派張儀與楚、齊、魏相會,在齧桑訂立盟約。
十一年(前318),蘇秦與山東六國約定合縱共同攻打秦國,楚懷王為縱長。大軍打到函谷關,秦國出兵迎擊,六國軍都先後撤軍,其中齊軍在最後。十二年(前317),齊湣王戰勝趙、魏聯軍,秦國也戰勝韓軍,與齊國爭當首領。
十六年(前313),秦國想討伐齊國,可是楚國正和齊國合縱親善,秦惠王擔心這種情況,就揚言免掉張儀相國職,讓張儀去會見楚王,對楚王說:「我國君王最喜歡的無過於楚王您,即使我特別希望做看門小廝的主人,也無過於大王;我國君王最憎恨的無過於齊王,即使我最憎恨的也無過於齊王。可是大王您卻與他關係密切,所以我國君王不能侍奉您,這讓我也不能為您做看門小廝了。如果楚王能為我關閉關口與齊國斷交,那麼今天您就派使都跟從我去秦領取秦曾奪取的楚國方圓六百里的商於地,如此,就會削弱齊國勢力了。這樣,您便可以北方削弱齊國,西方對秦有恩德,並增加商於六百里土地的財富,這真可謂一箭三雕了。」懷王十分高興,於是把國相的玉璽贈給張儀,每天為他擺開酒宴,宣稱「我又得到我的商於了。」大臣們都祝賀,唯獨陳軫表示傷痛。懷王說:「為什麼?」陳軫回答說:「秦國所以看重您君王,那是因為您與齊王友好親善。今天還未得到商於之地就先斷絕齊交,是孤立楚國的作法。秦國又如何要看重孤立無援的我國呢,一定要輕視楚國的。如果秦國先交出商於,爾後我們再與齊斷交,那麼,秦國的計謀就無效了。如果我們先與齊斷交,爾後再去索取商於,那我們一定要被張儀所欺騙。您如果被張儀所欺騙,一定怨恨他。怨恨他,就等於西邊興起了秦國的憂患,北邊斷絕了齊國的友好。西邊有秦的憂患,北邊又與齊斷交,那麼,韓、魏兩國的軍隊一定來攻打。所以我在傷痛。」楚王不聽陳軫的意見,於是派一位將軍到秦國去接受商於了。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醉酒摔倒在車下,聲稱生病,三個月未露面,楚國也不能得到商於之地。楚王說:「莫非張儀認為我與齊的斷交還不夠徹底嗎?」於是又派勇士宋遺到北邊去辱罵齊王。齊王很生氣,折斷楚國的符節與秦國友好了。秦齊聯合完畢,張儀才上朝,對楚國將軍說:「你怎麼還沒接受土地呢?從某處到某處,方圓有六里呢。」楚國將軍說:「我受命來接受的是六百里,沒聽說六里。」立即返楚向懷王匯報。懷王十分生氣,將要派軍討伐秦國。陳軫又說:「伐秦不是上策。不如趁機用一座名城賄賂秦國,聯合秦國討伐齊國,這就能把從秦國丟失掉的,又從齊國補償過來了,如此,我國還可保全。當今,您已與齊國斷交,又興師追究秦國欺騙之罪,這就等於我們讓秦齊友好引來天下的大軍,我國一定會受到很大的傷害啊。」楚王仍不聽從陳軫的建議,於是又與秦國斷交,派軍向西邊攻打秦國。秦國也派軍迎擊楚軍。
十七年(前312)的春天,楚軍在丹陽與秦軍交戰,秦軍把我軍打得大敗,斬殺八萬名士兵,俘虜楚國大將軍屈匄(gài,蓋),偏將軍逢(páng,旁)侯丑等七十多人,又奪取了漢中的各郡縣。楚懷王十分憤怒,就動用國內全部兵力又一次襲擊秦國。兩軍在藍田交戰,楚軍又大敗。韓國、魏國聽到楚國受困,就都南下襲擊楚國,一直打到鄧。楚國聽到消息後,就率軍撤出秦國。
十八年(前311),秦國派出使者又與楚約定親善,並把漢中的一半地盤分給楚以求和解。楚王說:「願意得到張儀,不想得到土地。」張儀聽到楚王的話,請求赴楚。秦王說:「楚王正想抓住你才心滿意足呢,怎麼辦?」張儀說:「我與楚王的大臣靳尚友好,靳尚又很受楚王寵幸的夫人鄭袖的信任,楚王對鄭袖百依百順,況且我以前出使楚國時違背了割商於於楚的約定,今天秦楚交戰有了仇恨,我不親自去向楚國道歉就不能消除仇恨。再說大王您健在,楚國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果真楚國殺死我,只要對秦國有利,也正是臣子的願望。」張儀於是出使楚國了。
張儀到達楚都後,懷王不見他,並囚禁了張儀,要殺死他。張儀暗中賄賂靳尚,靳尚替他向懷王請求說:「您拘捕張儀,秦王一定生氣。天下諸侯看到楚國失去了秦國的友好,必定輕視您。」靳尚又對楚王夫人鄭袖說:「秦王非常喜歡張儀,可是楚王想殺死他,現在秦王將要用上庸的六個縣賄賂楚國,把美人送給楚王,把宮中善於歌舞的美女送給大王當侍女。楚王看重地盤,秦女也必定得到楚王的寵愛,那麼夫人一定受排斥了。夫人不如在楚王面前說句好話釋放張儀算了。」鄭袖終於在楚王面前替張儀說了情釋放了張儀。張儀放出後,懷王很客氣地款待張儀,張儀又藉機勸說楚王背叛合縱盟約,與秦國聯合親善,相約兩國結為婚姻。張儀離開楚國後,屈原剛從齊國出使歸來,進諫懷王說:「為什麼不殺死張儀?」懷王這才後悔,派人去追趕張儀,已經來不及了。這一年,秦惠王逝世。
二十六年(前309),齊湣王想做合縱首領,憎惡楚國與秦國的聯合,就派使者給楚王一封信道:「我擔心楚王不曾考慮尊貴的稱號。今天秦惠王死了,武王即位,張儀逃到魏國,武王任用樗里疾、公孫衍,可是楚國還是服從秦國。樗里疾與韓國友好,公孫衍與魏國親善,楚國一定服事秦國,韓國、魏國就害怕,一定會借這兩個人的力量與秦國聯合,那麼燕國、趙國也服事秦國。四國爭服事秦國,那麼楚國就成了秦國的一個郡縣了。楚王為何不知我協力收服韓、魏、燕、趙,和他們合縱一起尊崇周王室,以便按兵養民,號令天下?天下沒有人敢不樂意聽從您的,您也將功成名就了。那時,楚王率領諸侯共同討秦國,一定能打敗 秦國。楚王您便可以奪下武關、蜀、漢地區,占有吳國、越國的財富,專享長江、東海的利益,韓國、魏國割給您上黨,西部逼近函谷關,那麼楚國將比現在強大百萬倍。況且大王您被張儀欺詐,喪失漢中地,大軍在藍田受挫,天下人沒有不替您懷憤怒的。今天您竟想先服事秦國!望您仔細考慮吧。」
楚王正想與秦國聯合,見到齊王的書信,猶豫不決,交給群臣們議論。有的說與秦聯合,有的說聽從齊國的意見。昭雎說:「君王雖然從東邊的越國得到地盤,但不足以雪恥。您不如與齊國、韓國深交以抬高樗里疾的權位,這樣,您才能得到韓國、齊國的支持要回地盤。秦國在宜陽打敗韓國,可是韓國還服事秦國,是因為先祖墓在平陽,秦國的武遂距平陽只有七十里,因此韓國尤其畏懼秦國。否則,秦國攻打三川,趙國攻打上黨,楚國攻打黃河外,韓一定滅亡。楚國救助韓國,也不能讓韓免遭災難,可是名義上保存韓國的確是楚國。韓國已從秦國奪得武遂,憑藉黃河、西山屏障,它所要報答恩德的都不如楚國厚,我認為韓國一定要急切服事楚王。齊國所以信任韓國,是因為韓公子昧是齊國國相。韓國已從秦國奪得武遂,大王再好好親善它,使它憑藉齊國、韓國的力量抬高樗里疾的地位,樗里疾得到齊國、韓國的支持,他的主人就不敢拋棄他了。今天楚國又可以幫助他,樗里疾一定向秦王說情,把侵占楚國的土地歸還楚國。」於是懷王答應了他,終於不與秦聯合,而聯合齊國並與韓國友好。
二十四年(前305),楚國背叛齊國聯合秦國。秦昭王剛即位,就用厚禮賄賂楚國。楚國去秦國迎娶女子。二十五年(前304),懷王赴秦與秦昭王訂立盟約,在黃棘定約。秦王把楚國上庸歸還給楚國。二十六年(前303),齊國、韓國、魏國因為楚國違背了合縱親善而與秦國聯合,三國聯合討伐楚國。楚國讓太子到秦國當人質請求救助。秦國就派客卿通率軍救助楚國,三國才率軍離去了。
二十七年(前302),秦國一位大夫私下與楚太子毆鬥,楚太子殺死了他逃回楚國。二十八年(前301),秦國就和齊國、韓國、魏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楚國大將唐昧,攻下了楚國重丘離去。二十九年(前300),秦又攻打楚國,把楚軍打得大敗,殺死兩萬楚兵,殺死楚國將軍景缺。懷王驚恐,就派太子到齊國做人質求得和解。三十年(前209),秦國又攻打楚國,奪取了八座城市。秦昭王給楚王一封國書說:「當初我和您結拜為弟兄,在黃棘盟約,太子作人質,關係十分融洽。太子殺死我的要臣,竟不道歉就逃走了,我確實憤怒之至,便派軍侵占您的邊境。今天聽說您讓太子到齊國做人質求得和解。我國和楚國監近接壤,本來就結成了婚姻,互相親善友好很長時間了。當今秦楚關係惡化,就無法號令諸侯。我希望和您在武關相會並盟約,訂立盟約後再分離,這是我的願望。我冒昧地告訴您這個想法。」楚懷王看到秦王的信,很擔心。想赴會,又擔心受騙;想不去,又擔心秦王發怒。昭雎說:「君王不要前去,應派軍隊加固邊境的防守啊。秦國乃是虎狼之國,不能相信,他有吞併諸侯的野心。」懷王的兒子子蘭勸懷王前往,說:「為什麼斷絕與秦王的友好?」於是懷王去會見秦昭王。楚王一到,秦兵就關閉了武關,於是劫持懷王到咸陽,秦王在章台會見懷王,對待懷王就象對待附屬國的臣子一般,不用平等的禮節。楚懷王大怒,後悔沒聽昭雎的勸告。秦王扣留的楚王,要挾楚國割讓巫、黔中的郡縣給秦國。楚王想只訂盟約,秦王想先得到地盤。楚王生氣說:「秦國欺詐我,又強迫要挾我割讓地盤!」沒有再答應奏王。秦王因此扣留了楚王。
楚國大臣十分擔心,互相商議說:「我們的君王留在秦不能回來,秦王要挾我們割地,太子又在齊國做人質,如果齊國、秦國聯合謀劃,那麼楚國就要滅亡了。」於是想擁立在國內的懷王的兒子。昭雎:「君王與太子都在諸侯國受困,今天又違背君王的命令另立庶子,那是不合適的。」於是矇騙齊國,派使者到齊國報喪。齊湣王對國相說:「不如扣留太子以便求取楚國的淮北。」國相說:「不行,郢中如果立了君王,我們就空留人質並在天下人面前做出不義的事了。」有人說:「不對。郢中如果立了君王,正好藉機和新王做個交易說:『您給我們下東國,我們就替您殺死太子,否則,將和秦、韓、魏三國聯合擁立太子。』這樣,下東國一定就到手了。」齊王終於採用國相的計策送回了楚國太子。太子橫回楚後,被立為君王,這就是頃襄王。於是楚人通告秦國說:「依賴社稷的神靈,我國有君王了。」
頃襄王橫元年(前298),秦國要挾懷王卻得不到地盤,楚國立了君王對付秦國,秦昭王很生氣,派軍出武關攻打楚國,把楚軍打得大敗,殺死楚國五萬士兵,奪取了析邑等十五座城離開楚國。二年(前297),楚懷王逃跑了,秦國發覺後,封鎖了通往楚國的道路,懷王害怕,就從小路到趙國借路回楚。趙主父在代,他的兒子惠王剛剛即位,代行趙王的職事,膽子小,不敢收容楚王。楚王想跑到魏國,秦兵追上了他,楚王只好和秦國使者又回到秦國。這時,懷王生了病。頃襄王三年(前296),懷王在秦國去世。秦國把他的靈柩送回楚國。楚國人都哀憐懷王,象悲掉自己的父母兄弟一樣。諸侯們從此看到秦王不正直。秦楚斷交了。
六年(前293),秦國派白起攻打韓國,在伊闕獲大勝,殺死韓國二十四萬士兵。秦王寫給楚王一封國書說:「楚國背叛了秦國,秦國將率領諸侯軍攻打楚國,決一雌雄。希望您重整軍隊,以便痛快地打一場。」楚國頃襄王很擔心,便打算再跟秦國講和。七年(前292),楚國到秦國迎接新婦,秦楚又講和了。
十一年(前288),齊王秦王各自稱帝,一個月後,又把帝改為王。
十四年(前285),楚頃襄王與秦昭王在宛友好相會,議和結親。十五年(前284),楚國和秦國、韓國、趙國、魏國共同攻打齊國,奪取了淮北。十六年(前283),楚王與秦昭王在鄢友好相會。那年秋季,又和秦王在穰相全。
十八年(前281),楚國有一位喜好用微弓細繩射中北歸大雁的人,頃襄王聽說後,把他叫來詢問射中的經驗。他回答說:「我喜好射小雁、小鳥,這是小箭的作用,怎麼值得向大王說呢?況且憑着楚國廣袤的土地,憑藉大王的賢明,所射中的絕非僅僅是這些小雁、小鳥。過去三王射取道德的尊號,五霸射取好戰之國。所以,秦、魏、燕、趙是小雁;齊、魯、韓、衛是小野鴨;鄒、費、郯、邳是小鳥。其餘的就不值得去射了。看見這六雙小鳥,您怎麼射中呢?您為何不用聖人作弓,以勇士作箭,看準時機張弓去射取呢?那麼,這六雙小鳥,您就可以用口袋裝回宮了。這種樂趣絕非一朝一夕的歡樂,這種所獲也絕非野鴨小雁一類獵物。您早晨張開弓箭去射擊魏國大梁南部,射傷他的右臂直接牽動韓國,那麼中原地區的通路就斷絕了,上蔡各郡縣就不攻自破了。返身再射擊圉的東面,砍斷了魏國的左臂,再向外射擊定陶,那麼魏國東部就放棄了,大宋、方與兩個郡縣就攻下了。況且魏國被砍斷左膀右臂,就會傾倒墜落了;正面攻擊郯國,就能奪取並占有大梁。您在蘭台收攏弓箭,在西河飲馬,安定了魏國的大梁,這是第一次射箭的歡樂。如果您對於射箭確實喜好不厭倦,那就拿出寶弓,換上石制箭頭和新繩,去東海射擊有鈎喙的大鳥,轉身回來重新修築長城作為防線,早晨射取東莒,晚上射取次丘,夜裡奪取即墨,轉身占據午道,那麼就能得到長城的東邊,太山的北邊也就攻下了。西邊與趙國接境,北邊達到燕,這樣,楚、趙、燕三國就象鳥張開翅膀,不用盟約就形成了合縱。您到北邊可以游觀燕國的遼東,到南國邊可以登山遙望越國的會稽,這就是再次射箭的歡樂。至於泗上的十二國諸侯,左手牽引,右手拍打,就可以在一個早上占有它們。現在秦國打敗韓國,實際成了長久的憂患,因為秦國奪取韓國許多城都不能據守;秦國討伐魏國沒有功效,打擊趙國反而又擔憂,那麼秦魏的勇氣力量用盡了,原來楚國失去的漢中、析、酈便可以復得歸為己有了。楚王您拿出寶弓,換上石制箭頭和新繩,涉足(méng,盟)要塞,等待秦國疲倦,就可以得到山東、河內,使楚國完整。這樣,就能慰勞百姓,休養士兵,您就可以面向南稱王了。所以說,秦國是只大鳥,背靠大陸居住,面向東方屹立,左面靠近趙國的西南,右面緊挨楚國的鄢郢,正面對着韓國、魏國,妄想獨吞中原,它的位置處於優勢,地勢又有利,展翅翱翔,方圓三千里,可見秦國不可能單獨縛住而一夜射得了。」此人想以此激怒襄王,因此用這些話回答楚王。襄王果然又叫來和他詳談,於是他就說:「先王被秦國欺騙,客死在外國,怨恨沒有比這再大的了。現在,因為一個普通人有怨恨,還有用一個國家作為報復對象的,這就是白公、吳子胥。當今,楚國方圓五千里,擁有百萬大軍,本來足以馳騁於千里原野,卻坐而待斃,我以為大王不會這樣做。」於是,頃襄王派使者出使諸侯國,重新約定合縱,以便討伐秦國。秦聽到這個消息,派軍來攻打楚國。
楚國想和齊國、韓國聯合討伐秦國,藉機圖謀周朝。周王赧派武公對楚國宰相昭子說:「三國使用武力來分割周都郊野以便於運輸,並向南運送寶器尊崇楚王,我認為不對。殺諸侯共同尊奉的君王,讓世代相傳的君王作臣民,大國一定不親近它。憑藉人多威脅力單勢薄的周室,小國一定不順服它。大國不親近,小國不順服,既不可以獲得威名,又不可以獲得實利。威名實利都不能獲得,就不應該動用武力去傷害百姓。如果有圖謀周朝的名聲,就無法向諸侯發布號令。」昭子說:「圖謀周朝是無中生有。即使如此,周朝為什麼不能圖謀呢?」武公回答道:「不擁有五倍於敵的軍力不發起攻擊,不擁有十倍於守敵的力量不能圍城。一個周朝相當於二十個晉國,您是知道的。韓國曾經動用二十萬兵力包圍晉國城邑,但最後遭受恥辱,精兵銳卒戰死,普通士兵受傷,晉城也未被攻占。您未擁有百倍於韓的兵力卻圖謀周朝,這是天下人都明了的。您與兩周結下了怨仇,傷害了禮儀之邦鄒魯人的心,與齊國絕交,在天下失掉聲譽,你這樣做很危險了。您危害兩周是增強韓國的實力(三川為韓國所有),方城以外一定會被韓所侵奪。怎麼能知道這種結局呢?西周的地盤,截長補短,方圓不過一百里。西周名譽上是天下諸侯共同尊奉的君主,實際上全部占有它的土地也不足以使國家強大,全部占有它的百姓也不足以增強軍力。即使不攻打它,名譽上還是殺害君主。可是好事的的君主,喜功的臣子,發號施令使用兵力,未曾不始終把矛頭指向周朝的。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他們看見祭器在周,想占有祭器卻利令智昏忘記殺害君主的罪名。今天,韓國要把祭器搬到楚國,我擔心天下人因為祭器仇恨楚國。我請給您打個比方。虎肉腥臊,它的爪牙有利於防身,人們還逮捕它呢。假如讓大澤中的麋鹿披上老虎皮,人們逮捕它一定萬倍於虎了。占有楚國土地,足以使國家強大;譴責楚國的名聲,足以使君主尊貴。今天,您將要誅殺天下諸侯共同尊奉的君王,占有三代傳下來的寶器,獨吞九鼎,傲視所有的君王,這不是貪婪是什麼?《周書》說的『要想在政治上起家,不要道先倡亂』,所以祭器如南移到楚國,大軍就會接踵而至。」於是楚國放棄了原有的計劃。
十九年(前280),秦國討伐楚國,楚軍大敗,割讓上庸、漢北地給秦國。二十年(前279),秦國大將白起攻占了楚國的西陵。二十一年(前278),秦國大將白起又攻占了楚國的郢,燒毀了先王墓夷陵。楚襄王的軍隊潰散了,不能再戰,退到東北部保守在陳城。二十二年(前277),秦國又攻下了楚國的巫郡、黔中郡。
二十三年(前276),襄王聚集東部的士兵,共有十多萬,又向西攻取秦國攻下的長江畔的十五座城池劃為郡縣,抵拒秦國。二十七年(前272),楚派三萬人幫助三晉攻打燕國。楚又和秦國講和,讓太子到秦國做人質。楚國讓左徒到秦國侍奉太子。
三十六年(前263),頃襄王生病了,太子逃回楚國,秋天,頃襄王逝世,太子熊元即位,這是考烈王。考烈王任用左徒為令尹,把吳封給他,號稱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前262),把州給了秦以求與秦講和。這時楚國更加衰弱。
六年(前257),秦國包圍了邯鄲,趙國向楚國告急,楚國派遺將軍景陽救助趙國。七年(前256),楚國打到新中。秦軍離去。十二年(前251),秦昭王逝世,楚王讓春申君到秦國弔唁。十六年(前247),秦莊襄王逝世,秦王趙政即位。二十二年(前241),楚國與諸侯國共同討伐秦國,形勢不利而撤軍了。楚國向東遷都到壽春,叫郢。
二十五年(前238),考烈王逝世,兒子幽王悍即位。李園殺死了春申君。幽王三年(前235),秦國、魏國討伐楚國。秦國宰相呂不韋逝世。九年(前229),秦國滅亡了韓國。十年(前228),幽王逝世,同母弟猶即位,這是哀王。哀王即位兩個多月,哀王的哥哥負芻的黨徒襲擊殺死了哀王,擁立負芻做楚王。當年,秦國俘獲了趙王遷。
王負芻元年(前227),燕太子丹派荊軻刺殺秦王。二年(前226),秦國派將軍討伐楚國,大敗楚軍,奪去了十多座城池。三年(前225),秦國滅亡了魏國。四年(前224)秦國大將軍王翦在蘄(qí,其)打敗楚軍,殺死將軍項燕。
五年(前223),秦國大將王翦、蒙武攻進楚都,俘虜了楚王負芻,滅亡了楚國,在楚地設置三個郡縣。
太史公說:當楚靈王在申會合諸侯,殺死齊慶封,修築章華台,要索取周王室九鼎的時候,他志向高遠,把天下都看得很小;等到在申亥家餓死時,卻被天下人所恥笑。操守、品行都未得到,實在可悲!人們對權勢,能不謹慎嗎?棄疾以製造內亂而即位,寵幸秦國女子,也太過分了,幾乎再度使國家滅亡!
作品賞析
根據司馬遷的說法,楚國是黃帝之子昌意之後。楚人的祖先之一重黎曾為帝嚳的火正,因有功,被命為祝融。以後其弟吳回繼之。吳回第六子季連,羋(mǐ,米)姓,是楚人的直接祖先。季連的後裔熊繹被周成王封於楚蠻,給予子男之田的爵位,定都在丹陽,是周初重要的異姓諸侯,與周之同姓諸侯魯、衛、晉、齊等共事周成王。周夷王時,周王室衰微,而楚國卻有發展,其首領熊渠藉口為蠻夷,不用中國之號諡,便稱自己的兒子為王。進入春秋之後,各諸侯國的統治者依然稱「公」之時,熊通不顧周王的反對,亦自稱武王,即楚武王,楚國的叛逆性格比較突出。春秋末年孔子修《春秋》,不容忍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在《春秋左傳》中將楚王皆貶稱「子」。
楚莊王聽取忠良的正面進諫而使國家強盛了,楚平王卻輕信謠言,疏遠骨肉、殘害忠良。可見,在集權專制的封建時代,儘管君主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但其左右也能發揮作用。而在無健全法律、無強大機構制約君主權力的封建社會,左右發揮作用的好壞、正誤便完全決於君主及其左右人的個人品質、德行的好壞了。賢明的君主能勤奮聽政、結交賢才、集思廣益、兼聽兼信、實行改革,國家政治自然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封建社會因此而出現過盛世。反之,昏庸的君主無視政事、尋歡作樂、暴虐無道、偏聽偏信,國家政治自然昏暗,百姓遭殃。認真清除封建時代這種腐朽思想和專制行為,仍然是思想文化戰線上不忽視的一個工作。
晉國的叔向曾分析楚共王太子子比有五難:一沒有賢才輔佐,二沒有主要力量支持,三沒有長遠謀劃,四沒有人民擁護,五沒有崇高品德,因此不能享有國家。果如叔向言,子比為王才十餘日。相反,晉文公是賢君,具備好的德行,「從善如流、施惠不倦」,「好學不倦」,能結交賢才作為心腹、左膀右臂,愛到國內外力量的支持,百姓相從而歸附他。這樣,他不僅享有國家,且在治國中也獲得突出的成功,終於稱霸於諸侯。叔向所言的五難,從反面給歷代統治者治國安邦獻出了計策,對今人來講,也具有主啟迪意義。[1]
作品出處
本文出自《史記》。
《史記》是西漢著名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一部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與後來的《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史記》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與《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對後世史學和文學的發展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其首創的紀傳體編史方法為後來歷代「正史」所傳承。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範。[2]
作者簡介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字子長,夏陽(在今陝西韓城西南)人。出身史學世家,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司馬遷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後,得以飽覽朝廷藏書,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增長了見識;他同時開始着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親寫一部「名主賢君、忠臣死義之事」的通史的遺願。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被處以宮刑。受此大辱,司馬遷憤不欲生,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決心「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