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叶小豆腐(童腊五)
作品欣赏
榆叶小豆腐
时常接到老父亲打来的电话：“我又馇榆叶小豆腐了，你回家吃吧。”每当听到父亲那熟悉、慈祥的声音，幸福感便立刻溢满我的全身。我为85岁的老父亲还能亲自做小豆腐而幸福；也为年近花甲的我还有父亲的关爱而幸福。提起榆叶小豆腐，就会勾起许多过往的记忆。
从小是奶奶把我带大的，八九岁的时候我喜欢爬树，经常把衣服弄脏、弄破，小腿、膝盖上也磨没了皮，这时就会受到奶奶的一顿斥责。有一个情况例外，那就是奶奶想吃榆叶小豆腐的时候。
青州城里唐家园子是我的老家，园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榆树，另一棵也是榆树（呵呵，这话有些耳熟啊）。春夏之交，榆树上的榆钱儿脱落了，很快长出椭圆形、周边带锯齿状、嫩绿色的榆叶来。带我回老家的奶奶瞅着满榆树的嫩绿叶子吩咐我：“快，爬到树上去，帮奶奶捋榆叶，可要小心啊……”没等奶奶说完，我早已像小猴子一样噌噌爬上树去，开始大把大把地捋榆叶。
带着一大包榆叶，奶奶和我回到了火车站供销大院的宿舍里。奶奶戴上老花镜，开始择榆叶。要把榆叶中间的硬梗捋出来，发黑的、老的、被虫咬上窟窿的榆叶挑出来扔掉，有些榆叶上面会鼓出一些紫红色的小泡，我们管它们叫“猴子”，那实际上是一种寄生虫，这个也不能要。择好的榆叶要洗干净放好，就等馇豆腐用了。
黄豆用水浸泡八九个小时，就可以上石磨推。推豆腐的时候，往磨眼里添加黄豆和水要多少适中，保持推下来的豆磨糊粗细、稠稀均匀。豆磨糊推好以后，把洗好的榆叶放进锅底，再把豆磨糊倒进去，就可以烧火了。随着加热，锅里的小豆腐开始膨胀、翻滚。奶奶一边添柴火，一边用勺子搅拌小豆腐，防止溢出锅外。“馇（chā）”这个字当动词用的时候就是一边搅拌，一边加热的意思。小豆腐做成以后，当地土话称为“馇（cha）豆腐”。榆树叶做成的小豆腐，碧绿的叶子，清清的汤，白白的豆浆。盛一碗，喝一口，清爽、滑腻、粘稠。榆叶豆腐泡煎饼，就着辣疙瘩咸菜，呼噜呼噜扒上一大碗，又解饥困又好吃，是那个年代最美的美餐。如果是泡麦子煎饼就更好吃，这种煎饼有韧性，不至于泡囊了，不过麦子煎饼除了麦收季节偶尔吃到，平时可舍不得吃。榆叶小豆腐利尿、利便、有助消化，经济实惠，吃起来可口，是当地人十分喜欢吃的一种食物。
说到榆叶就不能不提到榆钱儿和榆树皮。榆钱儿在榆树长叶子之前就长了出来，那实际上是榆树开的花。嫩嫩的榆钱儿，一串串，一嘟噜一嘟噜的，煞是喜人，捋一把放进口了嚼一嚼，甜甜的，粘粘的。榆钱儿可以馇小豆腐吃，也可以加面粉、盐，蒸成菜团子，非常好吃，当地人把它叫做“卜拉子”。把榆树表皮剥下来以后，树皮内侧有一层一两毫米厚的白色物质，我们小的时候经常把他剥下来吃，那种东西也是滑滑的带着甜味，又好玩，又好吃，就像现在的孩子在嚼口香糖一样。有一次我们街上一棵大榆树遭了雷击，人们纷纷去抢那些厚厚的榆树皮吃。奶奶见了，叹了一口气说：“唉，要是你爷爷当年有榆树皮吃，也不会饿死了。”她坐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人们的许多饮食习惯都是从祖辈那里传承下来了的，祖母去世以后，父亲便把做榆叶小豆腐的习惯继承了下来，有时候也会做青青菜、萝卜缨子、小白菜、油菜小豆腐。现在父母亲身体还比较硬朗，与他们开朗乐观，运动，饮食都有关系，也肯定与他们经常吃小豆腐有关系，他们几乎是隔三差五地就馇一顿小豆腐。在所有的小豆腐里面，我最喜欢吃榆叶小豆腐，所以，父亲每次馇了这种小豆腐，一定给我留一大碗，打电话让我去吃。有时候我也会自己做榆叶小豆腐吃，可我做的怎么也不如父亲做得好吃。后来父亲告诉我：“你做的还缺一道程序呢”，原来父亲有祖传秘方啊，后来父亲告诉了我。呵呵，不错，我以后也会把这个秘方传给我儿子的。
后来读书多了，知道不光我们家喜欢吃榆叶、榆钱儿，北方的大部分人都吃过这东西。作家刘绍棠就写过一篇散文《榆钱饭》被选入初中语文课本；《本草纲目》中对榆叶的性状、用途做过详细的描述；唐代诗人岑参写个一个奢酒的老翁想拿榆钱换酒喝的事：“道旁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有的学者甚至认为，2500多年前的《诗经》中“采采芣苢”中的“芣苢”指的就是榆钱，特别是那个“薄言捋之，”就是捋榆钱的动作。不管怎样，人们采食榆叶、榆钱儿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了。榆树尽管成不了大材，却是人们生活中离不开的树种。特别是贱年的时候，榆叶、榆钱儿可是能救人活命的。
吃着父亲做的榆叶小豆腐，香在嘴上，暖在心里。不过我一直十分奇怪，老父亲这么大年级了，又爬不了树，也不经常出门，他是怎么弄来的榆叶呢？后来经过了解才知道，这些榆叶都是附近的叔叔阿姨们送给他的，因为大家知道我父母喜欢吃榆叶豆腐。父亲有时也会到附近集市上买一些榆叶回来，吃不完的就把它晒干，存起来，留着冬天吃。后来我去农贸市场买菜的时候遇见卖榆叶的也会主动给父亲捎一些。写完这篇文章，我去给父亲照相，发现他又在炉灶旁边开始馇榆叶小豆腐了。
作者简介
童腊五，原名唐树栋，1957年生于山东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