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盒裡的光陰(陳巧珠)
作品欣賞
檀木盒裡的光陰
屏南縣漈頭村,我去時正雨墨成煙,徜徉在青磚灰瓦的小巷,行走於光滑的青石小路,兩旁古老的房子,飛檐翹角,細雨斜飛,斑駁的牆面,留下了歲月的蒼桑。耕讀文化博物館就在村子中央,那扇門經過風雨的洗禮,已露出原木色澤,那幅門環不知扣響多少當下人探訪的聲響。伸手推開厚重的歷史,進門的剎那,周遭氤氳着一股幽幽的檀香與淡淡的墨香。
如果說漈頭村是一個古樸典雅的檀香木大盒子,那麼耕讀文化博物館就是這大盒中的小盒子,博物館內數以萬件的展品,則是千百年來歷史留下的精美首飾。從漢代到近代,從皇帝聖旨和欽賜匾額到百姓日常生活用品,精魂靈動,透肌透骨。站在古老的庭院中,看庭前青苔墨綠,飛燕繞樑。一張古樸的方桌,桌上的陶壺熱氣升騰,散發出屏南青草特有的味道,一株青草,一朵小花,經過日曬,生命就此凝固。在沸水溫暖的沖撫下,怒放更勝於生時,豐厚的葉子與花瓣蹁躚起舞,細嫩的花蕊,閃耀着生命的瑰麗,懸壺注杯,泛出淡淡的黃綠色,香艷誘人,就象這眼前的私人博物館,是一部有質感的歷史,博物館的創史人——張書岩先生,用盡的心血,讓歷史注入新的生命之源。觸摸歲月停留過的紋路,我分明感覺到千百年來文化之泉生生不息地流淌,隨一個個木盒子的打開,詩書、禮儀,花容、女德,一一呈現,那一個「我」也隨之從舊日的光陰中緩緩走來。
民以食為天,是天道,是生機,自然有道家之氣,與人相處隨緣貢食,此中機緣又大有禪理。那精美的檀香木食盒,平日裡,母親總是拿出細心擦拭,木色紋理透亮,發出誘人的光,重要的節日,母親帶着我,手提食盒,裝些糕點、美食,走親訪友,以禮相送,聯絡情感,村莊的寧靜和美,都裝在這一盒之中,多少的磕磕碰碰也融化在輕而嚴密的「禮」中。家裡還有一個小的食盒對於年幼的我來說充滿了誘惑,共四層,雖然每一層都非常淺,卻盛滿了熱情與親情,裡面放着幾塊糕點、些許的糖果、焙酥的花生、蠶豆。食盒平日裡都放在隱密的地方,或者用掛鈎掛得很高,對於那時的我來說可望而不可及。逢年過節或者家裡來了客人,母親才將食盒拿出,泡一壺熱氣騰騰的茶,一邊剝着蠶豆、花生,一邊與親朋好友們家長里短。我則在一旁與年齡相仿的小姐妹們玩耍嬉笑,那快樂、溫馨的時光,歷歷在目。記得有一次,家裡來了客人,母親拿出了食盒,我嘴饞了,忍不住伸手多抓了幾粒糖果,母親微笑地招呼着客人,目光掠過食盒時的餘光瞟了我一眼,我明白母親的意思,很不情願地把手縮了回去,客人走時,看着母親送客人到門口,我趕緊抓了幾粒糖果往衣服口袋一塞,一溜小跑出了家門,進了鄰居家,叫上小姐妹,手牽着手就往村邊而去,躺在林中青草地上,眯着眼看着蔚藍的天空飄着幾朵白雲,雲捲雲舒,悠閒、愜意。不遠處,一座古老的水車不停地旋轉,伴隨着流水嘩嘩的聲音,幾頭牛正蹣跚前行,夕陽還未落山,我們吃完了糖果,舔着嘴角的余香,久久回味。
雨是匆匆的行者,陽光如淡抹的女子,透過雕刻精美的木窗,映照在古老的梳妝盒上,天然的木質紋理,細膩而清晰,檀香悠遠,打開梳妝盒,照見的是自己的素麵,照見的是少女的情懷,那情懷如花、如夢,女為悅己者容,端坐於梳妝檯前,略施粉黛,手執眉筆,低頭對鏡輕描,點絳唇,於臨水靜居的窗前翹首凝望,靜靜地等待一場幽幽的檀香。
梳妝檯容己悅人,端莊出場,這是禮、是氣、是儀態的結緣,那方小小的首飾盒,打開時滿眼珠光寶氣,難免有幾分俗,但佛靠金裝,人在衣裝,風雅在於點綴,氣場來自莊重,小小的檀木手飾盒蓄滿萬般風情。若君為我贈玉簪,我便為君綰長發,在出嫁之日,紅妝初上時,頭插銀簪,儀態端莊,手捧陪嫁的首飾盒嫁到夫家,把娘家的溫、順、恭、儉、讓,帶到夫家,做一個相夫教子、孝順公婆的好媳婦,讓雕刻在手飾盒上圖案精美的蝙蝠、魚、竹子的吉祥寓意,在夫家演繹,像檀木盒的香氣一樣瀰漫庭室。在舊光陰里,我身穿藍衫,綰髮髻,與夫君相敬如賓,平日裡把愛的信物一一收藏,忙好了一天的家務,在夜深人靜時,聽着兒女們沉沉香睡的呼吸聲,靜坐於梳妝檯前,回憶起少女時期的美好往事,打開手飾盒,拿出手飾,一件、一件靜靜欣賞。時逢節慶,開盒配飾,斜插頭釵,找回衣袂翩然,儀態萬千,步則搖之的優美。
春花秋月,世事輪迴,鏡子映照出女兒的豆蔻年華,我的梳妝盒、手飾盒,在她眼裡是神秘的,也是她嚮往與傾心的,有時看見她躲在閨房,偷偷學着我的樣子畫着、塗着。時光如白駒過隙,歲月更迭,待到她出嫁,我拿出心愛的首飾,一代一代傳承。待自己年老,兒孫滿堂,再將傳家寶囑託贈予他們,傳家風,傳詩心,代代不息,想到斯,念到斯,幸福無邊,一盒盡收。
我從舊日的光陰中走出來,隔着歲月的兩端,靜靜閱讀,讀懂了滄桑,亦讀懂了耕讀文化。文化,佛門說的是禪,道家說的是氣,儒家說的是禮。我們的祖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仿佛簡簡單單,然而就在簡單中一代又一代傳承着「道、儒、釋」文化基因。順着博物館骨髓之道,窺見前人的生活片段,感受前人的審美情趣,幾百年時光流逝,那檀木盒子的雍容與華貴依然如此的清晰與靈動。走出博物館,看到幾個老婆婆坐在村口,雙手捂着火籠,曬着太陽,說笑着,也許她們也在回憶着兒時美好的生活、年青時幸福的歲月,那面容凝聚着安樂與慈祥。走出村口,不經意的回眸中,感覺歲月荒蕪了時光的隧道,荒蕪了頭頂的屋檐,荒蕪了庭前的青苔,卻無法荒蕪耕讀文化博物館的傳承。
漈頭村,那個大大的檀木盒子,千百年來飄着古韻,散發着淡淡的幽香,向我們述說着舊日光陰里的故事,耕讀文化博物館,那小小的檀木盒,裝着「禮、儀、容」,裝下了千古不息的文脈,飄着墨香與檀香,芬芳永恆。 [1]
作者簡介
陳巧珠,作家,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