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苦楝花开时
作品欣赏
在落叶乔木中,苦楝似很难吸引人们的眼球,那暗褐色的树皮,并不伟岸的身躯,平平淡淡,默默无闻,鲜有人谈起它的。然而,我对苦楝情有独钟。
当年寄养在浙东四明山麓小山村的我,第一次在祖父家临溪滩且靠山坡的自留地上认识了苦楝。在整个坡面上,这唯一一棵耸立着的树枝,亦算是一道风景了。祖父告诉我:“山坡上的树木都被乡亲们当柴火砍了,唯独长在自留地上的这棵苦楝没有砍。”后来我才知道,这棵苦楝是10多年前祖父亲手种下的。
春气初暖,的诸如柳树槐树杨树已经由黄转绿,不经意间早已绿满枝头了。而苦楝则似贪睡的村夫,还想睡个回笼觉,可最终禁不住春风细雨的催促,才懵懵懂懂地露出头来。或许,苦楝的这般从容,只是为了在百花盛开后的季节,给人们一份迟到的惊喜。正是春末夏初之时,绿枝嫩叶缀满全身的苦楝,不知不觉间开始绽放如梦似幻的紫色花朵。而一俟进入盛花期,便有暗香浮动。定睛细看,每一朵小花都有五片花瓣,白嫩中透出淡雅的紫。苦楝的花期很长,有的年份竟能持续一月余。而随着蕊的日臻成熟,花蕊逐渐中空。而此时经了受粉的雌蕊,便慢慢长出苦楝豆来。
就像小山村周围山上乡亲们俗称的“棠棣果子”、“哑米饭”、“楂光”、“垒酒蒡蒡”等众多野生果子可以吃的一样,我总以为这苦楝豆或许也是可以果腹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楝豆是苦的,难怪这树叫“苦楝”了。有一天晚上,祖父喝夜茶,想不到祖父关于苦楝的一席话,竟让我心情格外沉重。原来,这苦楝是在父亲被划为后祖父特地从外地移种过来的。祖父说:“从听到你爹戴上帽子的消息后,我们全家很是难过。要知道,你爹可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呀!爷爷能够做的,就是多干活、多种地,去补贴你们……另外呀,我就寻思着该怎样摆脱这种晦气。我想呀想呀,后来突然想到,我们农村里给孩子取名总是爱带狗呀、牛呀什么的,还不是为了易养嘛。于是,我就到外地去找了一棵苦楝来种下,希望尽早让你爹摘帽脱晦。苦楝,看似苦实是甜呵,不是说‘苦尽甘来’吗?”祖父一番朴实而不乏哲理的话,让我对这棵苦楝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一种无法言传的亲切,自然,又恰似有一种淡淡的苦涩涌上心间。
回到城里求学以后,在学校的庭院中,我惊喜地发现了很多散种着的苦楝。曾经问学校领导何以在校园里种这么多苦楝,他笑吟吟地告诉我:“你们来学校干吗?还不就是为学求知吗!怎样才能开拓视野、增长知识呢?不就需要有‘苦练’学习的精神吗!”难得这位学校领导利用谐音对种植苦楝用意的特别解释,闻知则令我常惭怍而后奋勉。
人在城里,可我的心依然挂念着小山村的那棵苦楝,时不时地我会写信去问祖父“今年楝花香浓是否依然”,“楝果结得怎样”,“楝身又长几何”,而祖父总是托人给我回信一一告之。每当捧读回信,那棵“树干像黑色的虬龙,刚强而坚挺;盛开的花朵,恍若满天闪烁的紫色星星”的楝树,便宛在眼前。“紫丝晕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当苦楝其花形、花色、花香带着诗意沁人心脾的时候,我怎一个“乐”字了得!
苦楝,仿佛幸运树,它一如祖父久久期盼的那样竟给父亲带来了福音。1978年,父亲错划问题终于得到了彻底的纠正。
而今祖父已经走了,但小山村的那棵苦楝,依然花香袭人。尤其当“小雨轻风落楝花”的时候,也是我心驰神往想念祖父、想念故乡的时候。对于久别故乡的我,只要闻到苦楝花香,就完全心满意足了。无论自己走多远走多久,只要回味一下故乡苦楝花香,心灵的风筝飞得再高,都会觉得有种依靠和踏实。[1]
作者简介
杨绛(1911年7月17日—2016年5月25日),本名杨季康,江苏无锡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员,作家、评论家、翻译家、剧作家、学者。1932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成为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语文研究生。1935年至1938年与丈夫钱钟书一同留学于英、法等国,回国后历任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外语系教授、清华大学西语系教授。1953年,任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剧本有《称心如意》.《弄真成假》、《风絮》;小说有《倒影集》、《洗澡》;论集有《春泥集》、《关于小说》;散文《将饮茶》《干校六记》;译作有《1939年以来的英国散文选》、《小癞子》、《吉尔·布拉斯》、《堂·吉诃德》,其中写于1984年的《老王》被选为初中教材。沉定简洁是杨绛作品语言特色。看起来平平淡淡,无阴无晴。然而平淡不是贫乏,阴晴隐于其中,经过漂洗的苦心经营的朴素中,有着本色的绚烂华丽。干净明晰的语言在杨绛笔下变得有巨大的表现力。[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