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68)(李九龍)
作品欣賞
此情可待成追憶(68)
天,灰濛濛的,就像老年人渾濁的眼睛。早已落光葉子的樹木,迎着寒風兀自伸展着光禿禿的枝丫。遠處,似有山的輪廓。當一縷縷淡藍色的炊煙從各家房頂裊裊升起,四周便溢滿了樸素而溫暖的氣息。望着窗外這灰暗的天色,無端的惆悵便在整個心扉瀰漫開來。
這是公元2018年2月25日,農曆正月初十,是父親的三周年忌日。又是一個思念親人的日子。原來,時間並不是撫平傷痕的柔荑,並不能讓人忘記所有。相反,一些記憶會隨着時間的蛩音越來越清晰。
在家鄉,逝者去世後的第一個忌日俗稱「頭周年」,第二、第三個忌日俗稱「二周年」「三周年」。按老家習俗, 逝者頭周年直系親屬小規模地過,二周年不過,三周年則請人設席大過。
過三周年民間俗稱「圓周年」,意為逝者已圓滿地轉世到西天極樂世界, 孝子也圓滿完成了守孝期。2500多年前,孔子所創立的儒家學派,以復興周禮為宗旨,為傳統孝道的合理性找到了人性的根基,他在《弟子規·入則孝》指出,「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無論父母生前或逝後,都應按照禮的規定來行孝。儒家提倡的孝文化,像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一直澎湃洶湧,歷久彌新。
在每個周年裡,民間都有一些忌諱和習俗,實為孝道內涵的延伸。譬如,逝者去世後第一年,直系親屬過大年不貼對聯、不壘旺火,不糊花窗戶,不響炮竹,只在大門上一左一右貼白麻紙寫的「守孝」兩個大字。逝者去世後的第二個大年, 直系親屬過大年可以糊藍色或綠色窗花,貼藍色或綠色對聯,俗稱素窗花、素對聯,也可以壘旺火,發旺火,但忌響炮竹。老人們告誡,孝子如果放炮竹,逝者的墳頭就會震開,對子孫後代不利。逝者去世後的第三個大年, 直系親屬既可以貼紅對聯,糊紅窗花,又可以壘旺火,發旺火,響炮竹,一切都恢復正常。
給父親「圓周年」,我們兄妹幾個都結記着。臘月二十幾,我跟大哥、二哥弟兄仨就合計了一下,來祭奠的親戚、族人大概七八十人,在家裡搭棚設宴挺不方便,一致同意把就餐地點定在了鎮上的一家比較不錯的飯店,早餐一桌380元的標準,午餐一桌680元的標準,八涼十熱十八個菜,煙酒飲料東家自備。煙是芙蓉王,酒是紅蓋汾,飲料是罐裝沙棘汁。這樣的標準在村里屬於很不錯的水平。家鄉素有空腹不上墳,過午不祭奠的習俗,因此,只要上墳,祭奠人必須吃過早飯,在早飯後至午飯前這段時間裡進行。然後是定做紙紮。按照風俗,祭奠逝者的紙紮新房院、新車輛、金山、銀山由兒子花錢來做,紙紮新衣服、新被褥由女兒花錢來做。這些都在年前安排就緒。飯店也在年前預定好。
從縣城回村,大約四十分鐘的車程。正月初十那天,我早早駕車從縣城趕回村里。
村裡的年味仍然很濃。家家戶戶大門上的紅對聯、紅燈籠依然鮮艷奪目。「嘭——當!」清脆的二踢腳不時在半空中炸響,街道上白藍相間的路燈矗立,水泥抹面的街巷乾淨整潔,鄰街的牆面彩繪成了圖文並茂的文化牆,成為村民接受文化薰陶、倡導文明風尚的「露天課堂」。兩座高大漂亮的教學樓在村小學和初中原址上拔地而起,不僅操場寬敞,教室漂亮,而且還有多媒體教室,這在過去,想也不敢想。文化廣場上,鮮艷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村民們有的在自由活動體育器械,有的跟着音樂節拍歡快地跳健身秧歌。孩子們花衣閃閃,在廣場上追逐嬉戲。感覺自從有了文化廣場,村子才有了自己的文化心臟,村子也活泛起來。文化廣場猶如一顆鑲嵌在村莊中的明珠,成為新農村建設中的一抹亮麗色彩。
我先把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八叔接到飯店,然後去接其他行動不便的長輩。9點多,家人們以及三舅、幾位表兄表弟、表姐表妹,還有一些平時不常見的親戚們也陸續抵達。三哥、七哥兩位堂兄遠路風塵專門從朔州市趕回來。三哥、七哥於李氏家族之內,實為翹楚。尤其是三哥,從打工起家,經過多年艱苦創業,商海搏擊,創立了以房地產開發為龍頭,集建築安裝、鐵合金冶煉、石材加工、預製加工、自產水泥、型材生產等相關鏈條產業為一體的集團公司,下設9個子公司,並涉足農牧、旅遊開發等產業,年產值數億元,是聞名遐邇的民營企業家,也是李氏家族的榮耀。三哥的功成名就給我們的啟示是:無論你正在經歷什麼,都請不要輕言放棄。你所做的事情,也許暫時看不到成功,但不要灰心,你不是沒有成長,而是在紮根。巨大的成功來自於超常的韌性,因為從來沒有一種堅持會被辜負。人生沒有白走的路,只要走過,就都算數。放棄不難,但堅持一定很酷。
9點半正式開飯。豐盛的飯菜很快擺滿了餐桌。在觥籌交錯中,大家用完了餐,然後乘車回到村里。十幾年前,全國實施的農村公路「村村通」工程使家鄉的村路、街巷都得到硬化,出村公路四通八達,極大地方便了鄉親們的出行。準備去墳地的親戚們都聚集在村南的馬路口,十幾輛小轎車在馬路邊一字排開。排行十六的堂兄金奎把自己的工具車開來,眾人一起把各種紙紮裝上車,侄兒劍峰自告奮勇,冒着寒風站在車廂護住紙紮。大家乘車向墳地疾馳。
墳地位於七八里外的繁峙縣杏園鄉小沙村村南,是祖墳,埋葬着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等先人。墳地一畝上下,地勢較高,視野開闊,墳地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耕地,墳地前面是繁代大渠,後面是馬鬃山麓,完全符合「前有照,後有靠」的墓葬風水,也符合「坐滿朝空」的最佳地貌。幾年前,事業有成的三哥出資買下了這塊墳地,特意差人在墳地種了草坪,每年派工人專程從朔州市開回水車澆兩次水,僱人薅兩次雜草。經過一番精心侍弄,草坪第二年已經長得鬱鬱蔥蔥。每當暮春及夏秋兩季,墳地像一塊綠色的大地毯,平展展地呈現出一片賞心悅目的翠綠。現在儘管春寒料峭,也有星星點點的綠草鑽出地皮探頭探腦,給墳地平添了幾分生機。
早春的墳地,一片蕭瑟和寧靜。我們先把水果、供饃、供菜等供品擺放在父親墳前的小方桌上,然後上香。燒元寶。燒冥幣。燒紙紮。焚燒紙紮時,突然起風了,火苗被西北風颳得呼呼作響,順風向竄出去的火舌瞬間把草坪舔舐了一大片,暗綠色的草坪變成了焦黑,大家都說:「可惜了,可惜了。」三哥說,土裡的草根不礙事,燒不死,草的生命力極強,天氣暖和時,照綠不誤。
燒完紙紮後,幾位堂兄鏟起黃土把灰燼埋住,然後在父親墳前鋪開一塊大苫布,我們兄妹四個跪成一排先給父親磕頭,虔誠地祝願父親在天堂遠離疾病和痛苦,護佑家嗣永興。隨後三哥招呼其他親屬們也依次磕頭。大家對墳地里的其他先人也進行了祭奠。
風未停。清冷的風在墳地捲起了塵土,紙灰繞着父親的墳頭不斷打旋兒。如同我們對父親的依依不捨。
作者簡介
李九龍,原名:趙亞玲。系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