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柳树(景淑贞)
作品欣赏
歪脖柳树
它是一棵树。柳树。歪脖柳树。
长在一个叫柳庄的村子。寒来暑往,光阴如织,转眼已几十个春秋。
柳庄,没有柳成荫,树成行。也没有“两只黄鹂鸣翠柳”的诗情画意。只是一群姓柳的人住在一起,组成的一个小村庄而已。 它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带到这里安家落户的。就像这个村庄里的人,不知道先人为什么选择这样一片土地,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下来。
也许是一阵风把它带到这里,也许是一个怀春的女子想念远方的情人,从路边的枝上折下来,无心地随手一插,它就顽强地生存下来了。
它只记得那时的柳庄,四周环山,几十户人家,清一色的土坯草房。一条土路坑洼不平,像一条手臂从村子里伸出来,无力的想抓住什么。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那时柳庄的水不养人,养出的女人不水灵,面黄肌瘦。男人也不能养的体魄健壮,三四十岁就弯腰驼背,像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
更甚的是这个村子里一百多口人,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哑巴或是傻子。
这些哑巴傻子们干不了农活,整天在村口晃荡。要么蹲在太阳下,扒着裤腰捉虱子,要么站在路口对着过往的行人傻笑。
柳庄因此又多了一个别名“哑巴庄”。这个名字被临近村庄里的人叫了好多年。
这棵柳树一直想不明白,它是一棵柳树,该是从唐诗里走出来的那种,也该有“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俊逸洒脱,可为什么生在柳庄,长着长着就长成一棵又矮又丑的歪脖柳树呢?
它和柳庄的人们一样,对于命运的这种安排无能为力。在这块并不富饶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熬中药一样苦熬着时光。
很多时候,它是寂寞的。
有时,几个上学的孩子从它身边路过,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扳着它的脖子荡个秋儿。有时,去锄地的男人把锄头靠在它身上,坐在树下,皱着眉头抽一袋旱烟。
那时,柳庄的夜,很少有灯光。黑漆漆一片。
偶尔谁家亮起微弱的灯光,木窗上映出影子,是一个女人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它甚至能听到从漏风的窗户里传出来的“哧溜——哧溜”声。把村庄的夜拉得又瘦又长。
也能听到男人女人的吵架声,孩子的哭声,一条狗被踢一脚的惨叫声。
它一直记得一个深秋的夜,桂花嫂把一条草绳搭在它的脖子上,哭喊一声:这苦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哇——!
它吓坏了,拼命摇动身子。草绳断了,桂花嫂被及时赶来的人们救了起来。
它在瑟瑟的风里抖了一夜。天亮时,叶落了一地,冬天好像提前来了。
熬过又冷又长的冬天,它终于又吐出嫩芽,在春风里舒展着枝条。
像以前的春天一样,它看着村民们犁地撒种。看着耕牛从它面前慢腾腾地走过,不时仰头长叫一声。
突然有一天,村庄里传出的消息让它震惊了:柳庄要架电了!安静的村庄像烧开的水,沸腾了。
送电的那个晚上,柳庄一片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前的灯亮了一夜。胡子花白的七爷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的皱纹堆成一朵山菊花:“明,真明!跟方城的灯一样样!”
灯光照在歪脖柳树上,照着它绿绿的枝条,它觉得自己比夕阳下的金柳更好看。
柳庄的夜,从此不再漆黑一片。
深水一样的村庄,开始有波纹荡漾了。
先是几户人家的草房换成了青砖大瓦房,
再就是山哥骑回了村里第一辆摩托车,油门一加,一溜烟就没了影儿。每次山哥风一样驶过,歪脖柳树上就落了一层尘土。 柳庄要修路了!这个消息传出来后,村庄再次沸腾了。
路是柳庄人的筋骨,他们做梦都想让自己的筋骨强硬起来。
梦想终于成真了!
崭新宽阔的水泥路,连着村,挨着户。它像一条有力的手臂,握着自信,握着更大的希望和梦想,伸向山外,伸向远方。
歪脖柳树再也不用担心,下雨天拖拉机摩托车从它身边经过时,溅它一身泥水了。
喜鹊落在柳枝上,吱吱喳喳叫不停。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来。
县水利局来人,取走柳庄的水拿去化验,证明那些年柳庄多哑巴傻子,与饮水有关。重新改善了水源,家家户户都用上自来水。
柳庄人喝上了清泉水,从喉入心,从心入肺,那个甜啊!
“哑巴庄”的称号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时光静静的流淌,山川河流改变着模样。
农闲时,柳庄人喜欢聚在柳树下,下下象棋,唠唠家常,谈论谈论国家大事。老梦哥拿出压在箱底多年的二胡,自拉自唱一段《朝阳沟》里栓宝的唱段:我坚决在农村干他一百年——。
风里有花香,蓝天上云朵悠悠,阳光照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歪脖柳树舒展着枝条,偶尔把一片柳叶摇下来,亲吻一下在树下玩耍的孩子粉嘟嘟的脸。
歪脖柳树一直守着一个秘密。
那个月色清亮的夜,头发花白满面红光的桂花嫂来到歪脖柳树下,看看四下无人,跪在树下祷告:那年你保佑我没死,现在吃不愁穿不忧,住上了小洋楼。庄上建了新广场,我要和那帮年轻水灵的媳妇们一起跳广场舞。儿子给我买了新手机,昨天打电话买了宝马车,要带我去北京看看天安门。歪脖柳树啊,你保佑我活到一百岁吧!
那夜,它看着漫天星光一夜未眠。天亮时,立春了。
又一年的春天,柳庄春雷阵阵,春潮滚滚。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四面环山的柳庄微小如尘。右侧的垛子石山(又名金船寺)深厚的文化底蕴被考古学家再度挖掘,以旅游业为大背景的新时代,垛子石作为4A景区开发建设,而柳庄是通往垛子石的咽喉地带。
柳庄的男女老少聚在歪脖柳树下,谈论最多的话题是柳庄的未来。
景区正在修建,柳庄的路还要拓宽。路两边要种上花草,美化环境。
八十多岁的七爷,看上去比以前还要年轻,鹤发童颜,声如洪钟。他抬头看看歪脖柳树,无限惋惜地说到:这棵柳树啊,碍事了,听说要把树身锯掉,留下树桩当个小茶桌,游人路过,可免费品尝咱柳庄的二花茶。
歪脖柳树静静地听着,春风抚摸着它,它舒展着满身绿色的枝条。
2019年春天到来时,歪脖柳树已在柳庄生长了70年了。
它望着垛子石山,听着山上传来的挖掘机和铲车的轰鸣声,满树的枝条在春风里舞动着,舞动着。
歪脖柳树,要重新活一回了![1]
作者简介
景淑贞,网名依柳望月,河南南阳人。文字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