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下)李成祿
作品欣賞
母親(下)
母親80歲以後，開始戀人了。每天不到下班時間，母親就早早的趴在窗戶上，望着我回家的路。有的時候她也會靜靜的守在樓梯門口，待我剛要掏鑰匙，門卻自己開了；這時我所見到的母親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可愛，正眯着雙眼看着我笑吶！如果我第一天晚上值班，第二天下班回家，母親就會長時間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說：「你怎麼才回來呀？媽都想你了……」
幾次之後，我就不敢在外邊過夜了。母親太寂寞、太需要有人陪她了！所以，輪到我值班的時候，我大多是請副班代值，到晚上9:00以後就回家陪老媽了。媽媽最開心的時候，是我下班回來陪她看紙牌。這個時候她頭腦最興奮、最清醒。有的時候我還真玩不過她，媽媽一旦贏了，會高興的像孩子一樣拍着手仰頭大笑。我索性就故意讓她多贏。
母親也有老觀念。結婚後從來不讓我做家務活。有時候下班看妻子很忙，想進廚房幫助她干點家務活。每當這時候，母親就會拄着拐杖過來：「老兒子，你進屋歇着，我來干。」
妻子無奈，只好說：「你們倆都回房間看紙牌去吧，我自己慢慢做。」
母親雖然沒有文化，但在接人待物方面，從來不缺禮數。就連幾歲的孩子也像賓客一樣招待。我家對門兒的韓秋果，比我兒子小几個月，兩個孩子每天在一起玩兒。每次秋果走的時候，母親都要求我們去送送，我說，這麼點兒小孩兒，開了咱家門兒就進了她家門兒，送啥？母親卻板着臉跟我說：「孩子小也是人、也得尊重！不單單是對她自己，對她的父母也是個尊重。你才當了個小官兒，今後再有出息也別忘了尊重別人！」
母親的話讓我震驚，也成為了我的座右銘，我的財富。這筆財富是我一輩子也享用不完的。
1994年3月初。組織上通知我去北京參加一個半月的黨委書記崗位培訓。我和母親說了這事，母親問我幾天回來？我說可能要10多天吧！我怕母親受不了，沒敢說一個半月。儘管我少說了很多天，母親還是低頭喃喃自語道：「這麼長時間呀……」
3月9號是個星期三。那時大慶沒有機場，我要趕到哈爾濱乘飛機進京。早晨起來我和母親道別，母親披着衣服，臉沖牆坐着，好像沒有聽到我說話一樣。我又大聲重複道：「媽，我要走了！」
妻子趕緊跑出來跟我說，你別喊了，媽不願意讓你走，車在樓下等着你呢！就這樣，母親和我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我就匆匆地下樓離開了家。誰曾想，這一走竟成了我和母親永遠的訣別！我離家後三個多小時，母親突發腦溢血，昏迷不醒。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手機。家裡直到半夜才在石油部招待所找到了我。第2天我回到家的時候，母親還一息尚存不省人事。直到我喊：「媽！老兒子回來了！回來了！」
聽到我的喊聲，昏迷了一天的母親雖然沒有睜眼，說不出話，卻長出了一口氣，心臟慢慢的停止了跳動。她這是在冥冥之中等着我呀！這一天是1994年3月10號，農曆正月29……
30年了，我一直自責、後悔、一直不能原諒我自己。為什麼只為了自己的前途，不顧生我養我的媽媽的感受，一定要進北京學習！你算什麼孝子？只不過是個頂着孝子之名的不孝之子！正是因為我走了，才害得母親腦出血！
母親的離世，成了我後半生的痛。有人曾用忠孝不能兩全來勸我。可我想，這句話對我不適用。最多也就算是一個不肖之子的託詞。想起我成長的經歷，曾多次對不起母親:文化大革命，我不該出去串聯，那個時我只有13歲，讓母親為我擔心了20多天；1972年我要去當兵，當時父親剛剛去世兩個多月，姐姐馬上就要結婚，我一走，家裡就走了三個掙工資的人，只剩哥哥一個人掙40塊錢的工資，還要撫養母親、老婆、孩子七口人。這個時候我本不應該去當兵，應該和哥哥一起承擔起撫養老人的責任。可我還是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前途離開了家！給哥哥帶來了巨大的經濟負擔和養家糊口的壓力，也給母親造成了無法彌補的精神傷害！
有過這樣的經歷，我才對孝順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私的、無條件的、不計成本的、不顧一切的。而子女對父母的愛、對父母的孝順，卻往往是有條件的、計成本的。孝順雖然是一個詞，卻是兩個意思。其中順字，更重要，更難做到。想起母親曾跟我說過：「你別以為天天給我買好吃的，買衣服穿就是孝順，你得讓媽高興，那才是孝順。」
我現在是子欲孝而親不待呀！我把幾十年扎心的感受講出來。是想讓看到這些文字的年輕人，在父母還健在的時候，要及時行孝，千萬不要如我一樣，等老人不在了，留下終身悔恨。
要時常想想，你做到「讓媽高興」了嗎？我覺得母親的這句話太深刻了。不僅僅是要對媽好，讓媽高興。你的行為如果不端，媽能高興嗎？你的工作如果不上進、沒成就，媽能高興嗎？你和同事、和鄰里之間的關係緊張，媽能高興嗎？夫妻之間不和睦、兄弟姐妹之間計較得失、不團結、缺少親情，所有這些，媽能高興嗎？
母親最後的15年，一直是和我在一起生活的。以前我一直以為是盡了孝道。在母親晚年的時候，給了她老人家許多歡樂和幸福的時光。做到了「你養我小，我陪你老。」母親的離世，讓我深切地反思自己。才知道，距離一個孝子，我做的還差得太遠……
當我完成如上文字，不由得看了一下手錶，我不禁大驚！我清晰地記得，就在30年前今天的此時：21:30分，正是我趴在母親的床前呼喊着「媽！我回來了」的時候；這是多麼驚人的巧合，巧合得讓我頭皮發麻，令我淚如雨下，我起身來到窗前，一股南國的晚風輕拂面頰，我仰望天空，默默祈禱：祝福天堂里的母親一切安好……
2024年3月9號（農曆正月二十九）[1]
作者簡介
李成祿，網名,在路上,當過工人、穿過軍裝、坐過機關,退休前在大慶油田礦區服務事業部任主任助理、組織人事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