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漿水(惠武)
作品欣賞
母親與漿水
漿水,是隴東南一帶曾經盛行的食用發酵調味品,它的功用類似於食用醋,但又不同於醋。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的廣大農村地區,這種經過發酵的食用調味品,是農村家家都會做的必備品。
漿水的功用,凡食用過的人都知道。漿水性涼,有清心利肺,降暑瀉火,開胃和中等功效,是防暑御熱的必備佳品。
夏陽如火,麥浪滾滾。收割小麥是一年農事中最為辛苦的季節,當揮鐮暴曬於烈日下的割麥人,在猶如蒸籠的麥浪中,能夠喝上一口熗炒好的漿水,那個沁心入脾的涼爽,一霎時就滲透到整個五臟六腑。比當今人們喝啤酒喝紅牛要爽口得多,更要愜意得多。只要一口入胃,睏乏立馬消散,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
雖然說漿水是消暑解乏的靈丹妙藥,但熱急了的人忌諱涼喝,大病初癒的人和剛生完孩子的人,卻是堅決不能喝的。
漿養漿水,無論對漿水的本身,還是生活的引申,都是一次質量的升華。漿水通過發熱發酵,促生了大量的乳酸菌,成為對人體有益的健康食用品;在漿水漿養的過程中,人們對漿養的成果充滿了期待,對能品嘗自己的傑作充滿了愉悅,在焦心的等待中,使自己的情緒和意識,在沉澱中得到升華。因為今後的生活有了這種成功相伴隨,歡樂的情緒和愉快的心情,頓使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變得新奇和興旺。當第一勺充滿期待的漿水,即將端上餐桌,當人們就要親自享受自己漿養的成果時,這種愉悅,這種滿足就達到了頂點。享用漿水,不僅僅只是表現在舌尖上的欲望,更多的是表現在心情的放飛和收穫成功的滿足上。
將養漿水,也是人們相互間溝通的酵母和心聲融合的溶劑。大家在勞動或閒聊的過程中,東家媳婦說「我家的漿水都已經五六天了,咋還沒有酸味啊?」而西家的婆婆則問「我漿養的漿水這幾天味道咋不好了?」這時,有經驗的人會給她們說:「你的漿水是引子不好,要趕緊換引子。而你家的漿水要趕緊清缸底。」
漿水是要漿養的。漿水的漿養,其實是很簡單的,沒有統一特定的工藝要求,它不像食用醋的製作那麼繁雜。當然,這個也因人而異。通常大家漿養的方法是,去鄰居家勻一盆養好的漿水作為發酵的引子,端回家倒入一口缸中,隨後,用煮過麵條的麵湯(用麵湯漿養漿水,是那時農村人的習慣,可以理解為變廢為寶,一舉兩得的事。因為,那時候人們的糧食比較短缺,煮過麵條的麵湯,不漿養漿水,不餵豬的話就要倒掉,也是一種浪費),經涼溫以後加入盛有引子的缸內,攪拌均勻蓋好蓋子,天氣炎熱的話,三天左右就可以發酵食用了。
我母親一生漿養漿水,她漿養的漿水,卻有着有別於其他人的漿水漿養方式。
同樣是在缸里經發酵後的漿水,同樣是用煮過麵條的麵湯作為發酵的基料,可漿養出來的漿水味道,卻千差萬別,有的甚至於會有一股酸腐味,就是好一點的,也不脫酸澀味。
母親漿養漿水,獨具匠心,從來不粗心馬虎,敷衍了事。首先,對於開缸啟用的漿水,從來不新舊重茬摻和混用。母親說:「漿水喜歡乾淨,最忌諱的是不清缸而不斷地往裡面參和新麵湯。你只管往進摻入新湯,而不清缸底,那沉澱在下面的稠汁和陳菜葉,不發霉變臭有怪味才怪呢!」所以,每一茬漿水用完後,她都會對缸底清洗一次,然後再重新加入引子和新湯重新漿養發酵。
對於要用的麵湯,也不是一股腦全倒入缸內,必須要等沉澱涼溫後,才能將上面淀好的清湯倒入缸中,下面的沉澱物是不能用的。只有這樣,漿養出來的漿水,才清澈無異味不渾濁。夏天,湯汁溫度過高會燙死引子,冬天溫度過低則會凍死引子。所以,冬夏入缸的溫度一定要注意,否則,漿水是不會發酵的。
母親漿養漿水,是一定要加入佐料的。不然漿養的漿水有酸無味不好吃。春季需要加入的佐料,只能去地里剜回一些薺薺菜,苦苣菜,或者是苜蓿也可以。這些野菜拿回家後,揀好洗淨,再在開水鍋里焯一下,然後適量放入漿水缸中漿養發酵,每天用擀麵杖輕輕地攪動一下,發酵好後就可以吃用了。
夏天和秋天的蔬菜種類就會多一些,但那時候的糧食還是比較緊張的,蔬菜會填補糧食的不足,多半用來充飢。用作漿水佐料的,主要還是以野菜為主,對不能吃的蔬菜的老葉子,比如生產隊裡丟在地里的蘿蔔葉子和甜菜葉子等,母親都會細心地把它們收集回來,揀淨整理焯好,用來漿養漿水。到了冬季因為天太冷,漿水基本就不吃了,也就用不着去採集菜葉和野菜。
進入八十年代後,生活逐漸地好轉,因為食醋的大量興起,母親就很少漿養漿水了。要漿養的話,主要是在進入夏季,為了降暑才做一兩個月。但這時,她的漿養方法就更講究了。野菜就用苦苣菜,蔬菜有時用芹菜,外加幾把自己種植的芫荽,甚至還會加一點八角桂皮薑片等浸泡的調料水來提味。所以說,母親漿養的漿水的味道,是我們這個村里出了名的。夏季的麥田裡,曬糧食的打碾場上,母親送來的一罐熗炒好的漿水,往往成為人們爭相解渴享用的佳品,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瞬間一喝而光。
那時候,每當到了做飯的時間,從家的方向飄來陣陣直刺鼻腔的酸中透香,香中伴辣而交織在一起的香爨濃烈的飯香味道時,我們就一定知道,那是母親正在紅熱的油鍋里,用蔥花和辣椒煲熗漿水湯,一頓香美勾舌的漿水面,即將端上餐桌,以供飢腸轆轆的我們大碗朵頤,一飽口福。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六年了,陪伴了她九十二年人生的漿水,也成了我們久遠的記憶。如今,我們當地的農村人大都對漿水這個詞感到很陌生,更別說有漿養漿水和吃漿水的了。相反,在西北和西南一些大中城市的餐館裡,還是可以吃到很有特色的漿水面。這幾年,有的地方把漿水作為傳統的特色產業進行開發,在滿足人們享受味覺需求的同時,以另一種方式激發人們賡續傳統,記住鄉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