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周伶俐)
作品欣赏
母亲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在我对母亲的记忆里,打架是挥之不去的一片乌云,时不时地冒出来,让我的童年蒙上阴影。
和母亲打架的都是母亲的同宗,而且都是男人。有的辈分比她高,我得叫爷爷:有的辈分比她低,我喊哥哥。
印象最深的打架有三次。
那个我叫二爷爷的本家和我母亲打架是源于两家孩子吵架。我家孩子和人吵架,一般情况下,母亲都会骂我们,那次不知道为何升级为大人打架。二爷爷是个壮劳力,四十左右。他有弟兄三个,仗着老大是烈士,在村里横得很,不亚于三头虎。
二爷爷要手艺没手艺,要人品没人品,要长相没长相,光蛋皮搭子一个,三十好几才娶上亲,是个外乡要饭的女人,这女人也不是善茬,和邻居打架,硬是说别人打坏了她,睡到人家床上耍赖,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看似只有二爷爷一个人和我母亲打,其实他那两个弟兄拉偏架,我母亲一个女人哪能敌三只恶虎,颈子被打得鲜血淋漓。那时我才七八岁,见母亲被打成这样,就哭着喊着:“妈妈被人打死了!”母亲则把我搂在怀里,蔑视地看着那弟兄三个,说:“别哭,妈妈死不了,不怕他们!”
父亲回来后,知道母亲被人打了,既心疼,又无能为力,他是干部,不能在家守着妻儿。
母亲还打过一场特殊的“战争”,说是打,其实并没有肢体接触。
从某一年开始,这战争年年都有,像魔鬼一样缠着我家。事情是这样的。
邻居的大儿子得病死了,硬说是我姨父害死的。姨父那时打了右派,来我家暂住几天,怎么嫁祸于他呢?其实这里有猫腻。
邻居和大队书记是兄弟,大队书记和妇联主任是干亲,妇联主任的丈夫和我父亲是同事,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邻居是个半脑壳,听信了他哥嫂的撺掇,就找我家麻烦。平时还好,只要到过年,他就朝我家厨房窗户玻璃上扔石头。开始我母亲让着他,觉得他是个半脑壳,儿子又没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哪知道他得寸进尺。
这一年,他不仅砸烂了我家窗户,还扬言要杀了我两个弟弟,我母亲忍无可忍,让我们躲在房里不要出去,她自己拿把叉子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说:“疯子,你有本事就来,你敢走近一步,我就一叉捅了你!”我们在房里战战兢兢,生怕邻居打了母亲,所幸的是,鬼也怕恶人,邻居被母亲的威势镇住了,只敢在他家门口骂骂咧咧。这后来的几十年,我们发现这半脑壳其实并不疯,再也没有寻过我家的事。
母亲最后一次打架是我们长大成人后。那时四个姐姐均已成家立业,家里日子好过多了,两个弟弟本该读书,可大弟却死不愿意读,父母亲非常沮丧,却又无可奈何,后来母亲便同意了大弟跟我叫大哥的人的儿子去南京做生意,以为他在外吃点苦就会回头,哪知他跟别人学会了赌博。母亲非常懊恼,大哥又来我家讨赌债,我母亲挑去一担麦子,从此和大哥形同陌路。母亲说,大哥的儿子可比我弟大七八岁呀!乡里乡亲,能那么做吗?
有了这个导火索,只要有火,火药桶就会爆炸的。最后一次战争终于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谁放了谁家田里的水。打架时,我母亲五十多岁,大哥四十多岁。他俩从田上埂打到田下埂,滚了一身泥巴,像个泥猴子。
在外人的眼里,我的母亲肯定是强悍的,其实只有我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一生不骂人脏话,也不骂自家孩子,正因为从来不骂我们,有次骂了我句“小货”,我便受不了,和她搅个三不了四不休,弄得母亲哭笑不得。
母亲不杀鸡,非得亲自动手时,杀完鸡后,她在地上画个“十字”,说“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家一碗菜,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母亲在我家呆过一段时间,帮我烧饭,她年龄大时再叫她来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来,问她原因,她说现在做不动了,不想在我家吃闲饭,招我们嫌。我们怎么解释她还是不愿意来。
有时说,千万不要生缠床的病,最好一下就“走”了,自己不痛苦,儿女也不受累。
我这样的母亲你能相信她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吗?而且打的都是“恶狠狠的仗”![1]
作者简介
周伶俐,女,安徽枞阳人,号西山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