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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故乡(刘丽丽)

母亲的故乡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母亲的故乡》中国当代作家刘丽丽写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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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母亲的故乡

多年以后,我不止一次地作为客串的主播,给上级领导和外地来宾介绍这片土地的发展。车队沿着黄河大堤行进,如此正规的场合,我的思想却经常开小差,想起一些不太正规的事,比如老家那清凉的小院以及突然遁去的三条鱼。我记得它们标致的流线外形,记得它们整齐的鳞片,记得它们活生生的气息,但是,我最终与它们擦肩而过了。

的确是擦肩而过。公路沿着黄河大堤蜿蜒前行,不远处就是古老的黄河。为了完成我的任务,每个时间段的播音都要精准把握,不容许出现差池。我只能在同伴播报的间隙,向着这片土地和河流,投下飞快的一瞥。进入我眼帘的是飞驰的树木、庄稼,各式各样的提示牌,但是我却没有时间再去细细寻找,在河流深处是否有那三条鱼或者它们的后代的鳞片闪光。一路上,只要有了闲暇,我也多次试图用目光寻找,能否在路过的村落的墙壁上或者巷道内,发现某个饱满且具有旋转动感的图案,然而都是无功而返。

脚下的土地是母亲的故乡。这一片据说曾经被宋太祖作为行营休憩的土地,雨打风吹,早已不见昔日兵荒马乱的凄惶。黄发垂髫,而今各有各自的一份喜乐。火车汽笛声总在黎明时分响起,在乡人的梦中到站;宋代明代的土台遗迹尚存;一条国道横穿境内,高速路口各种车辆形色匆匆。古老的轮渡,声名悠远。现代化的科技产品在流水线上鱼贯而下。有人赏夜景,有人忙生意。昏灯梅花,人在跑高速。农耕文明仍在。“土地”一直在诗人的一管狼毫笔下,花溅泪鸟惊心,我们爱它!其诚笃,却未必赶得上农民的一双草鞋,呵护着,小心着。走路避开乱石,下田时小心地脱下放在田埂,盛装花朵与昆虫的美梦。

多少年了,野花成就了春天,大河肥沃了土地,鸡栖于埘,牛羊入圈,泼辣辣一阵风起云涌,这片土地忽而随了博兴县,忽而归了高青县,又忽然被慧眼的执政者挑选出来,辟为“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不是浩劫,却也一阵子手忙脚乱。几年过去,道路一条条铺开,公铁大桥上依旧车水马龙,高速入口依旧尘土弥漫,河荡里捕鱼的绿色丝网从春天张到秋天。有人为之驻足,有人为之思量。执政者皱了眉头日日思虑如何创新,眼睛张望外界繁华,古老的土地却习惯了孤寂寥落,自生自灭。

天刚蒙蒙亮,一轮残月还悬在天边,我和母亲就骑上自行车出发了。每个人的腰里都别着一把镰刀,每辆车子的后座上都带了厚厚一摞子草绳。五月割麦天,外祖父家里急缺人手,我和母亲前去帮忙。草绳是在麦子拔节之后就开始备下的。先把稻草浸湿,隔夜之后待到稻草暄软了开始搓捻。闲了一冬天的手掌都是娇嫩的,搓草绳的手,都要被稻草磨出好几个水泡来。疼,真疼。挑破了水泡之后,继续搓。等手掌麻木之后,老茧长成,就不再怕疼了。可以说,每一根草绳上,都包含着人的指纹和温度,甚至还有斑斑点点的血痕。生活在黄河滩这片古老粗粝的土地上,我们很小就知道,疼痛是收获之前必须经历的章节。

外祖父家的麦地从大堤一直延续到黄河岸边。在堤坝和河流之前的这块淤积平原上,是满满当当站立的麦子。阡陌纵横,沙土路蜿蜒其中,似乎是黄河的支流,一条条,联结着人类的起点,又指向遥远的未来。从黄河边吹来的风,带着扑面的热气。麦子一片金色,熟透了的麦棵泛起了白色。麦芒像针尖一样,守护着饱满的麦粒。我的鞋子里灌满了沙土,喘气的时候,嘴里也有了沙粒,吐口唾沫,沙楞楞的。人陷进麦地,像陷进无边的沙海。每个人的面前,都是遥远的看不到边的麦棵。麦芒扎着我的手,扎着我的胳膊,火辣辣的。每个人的腰间都系了一捆草绳,铺一根,割够了一捆,就捆扎成麦个子。炎热,干渴,沙尘,干痒包绕着我。很快,我的手掌又磨起了水泡,后来水泡破了,浸了血水,成了血泡。正午时分,胳膊上的皮肤开始在阳光的直射下爆皮。眼看着皮肤上起了一层白色的水泡,不久,水泡裂开,灼灼的疼。

在正午的麦地里,我几乎成了一个水里捞出来的人。

在午后的麦地里,风吹来沙土,汗水和沙土掺杂,我几乎成了一个泥人。

有好几次我都想丢下镰刀——散伙,不干了!但是看看母亲,她一声不吭。好像太阳没晒着她,热气没蒸着她,麦芒没扎着她。她双手攥着一把麦子,脊背绷得像一张弓,双腿牢牢地钉在沙土里,汗水从她的背上流下来,把褂子浸染得湿了一大片。其他人也是,像一尊尊青铜塑像,保持着用力的姿势,迎着无边的麦浪,向前推进。我暗暗叹口气,把直起来的腰身又弯了下去。

日暮时分,我们几个人终于挣扎着割完了全部的麦子。我扔下镰刀,一屁股坐在了黄河边上。长到十几岁,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黄河。她离着我大约半步远,我闻得到扑鼻而来的清新水汽,滚滚浊流就在我的一边,我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隆隆,隆隆,隆隆,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赴疆场,旌旗猎猎,利刃透过水面隐隐闪光。一切奥秘都隐身于水底。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看不到河底的波澜起伏。我就那样着了魔一般地迈不开步子,随手扯了身边一根野草,嚼着,嚼着。草汁的苦味慢慢渗进了味蕾,我分不清那是草的味道还是我对割麦的体会,我突然想哭。似乎第一次明白,做一个农民的孩子,需要经历太多的辛苦。反过来说,只有经历一定的辛苦,才有资格坐在她的土地上,聆听她的教诲。

麦地的劳作,让我一夜成长。从此我多次回到这片土地,亲近她,接受她的滋养也聆听她的教诲。春天,在两岸榆树柳树的吐翠中,去看两岸的虹吸管道,匍匐着,蜷曲着,伸展到远方。夏天,带着黑狗走向河滩,一块块淤泥被晒干之后形成一个个倒扣的瓦片,一脚踩上去,就酥了。听老人讲皮子狐狸的传奇故事,秋天听大雁嘎嘎地鸣叫着,排成“一”字或者“人”字的队伍向着辽远的北方飞去。冬天,在冰封的河面上溜冰,从这头跑到那头。孤单的老树,投下深沉的背影。戴着斗笠的老人,赶着羊群,缓慢地游走,目光充满慈爱。黄河滩的一草一木,我对它们都有了感情。他们渐渐认识了我,我也渐渐熟悉了他们。

平静的一群人,黄河滩哺育了他们,也在消耗着他们。踢踏的脚步消逝于漫漫黄沙之中,天长日久,生命的挣扎便过滤成了一种平静和逆来顺受。他们流汗,流血,上当,受骗,他们也日夜不停地热爱和记录,既接受,也回报,有的甚至成了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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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丽丽,作品散见《人民文学》《散文选刊》《山东文学》《青年作家》。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