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仗的記憶(方荷兒)
作品欣賞
毛毛仗的記憶
「毛毛仗,燒熱炕。老爺(頭)子吹,老娘(婆)子唱。」這是兒時的故鄉,大人小孩都會哼唱的一首歌謠。或許正是由於它是一首兒時反映故鄉農家人其樂融融地真實生活寫照的歌謠,所以至今我才會一直念念不忘而且記憶猶新。尤其是每年春季來臨之時,望着滿眼的春意我便會情不自禁地把它哼唱起來,仿佛眼前就有故鄉的田野上叢生的毛毛仗在向我招手。
毛毛仗,是我故鄉的一種叫法。其實,它還有一個與其自然生長形態極其吻合的學名:茅針。據《毛詩品物圖考》詳解:「白茅,春生芽,花苞時期的花穗稱為谷荻,布地如針,故有茅針之稱。」毛毛仗是故鄉的田野里生長的一種野生白茅草,每年春季里剛剛滋生出來的花苞時期的嫩花穗,也是我們農家孩子每年春季里爭先恐後想要吃到的春食第一鮮。至今想來,那該是兒時的味道,有甜蜜和快樂。更是一種鄉愁的懷想,讓我時刻記住鄉愁和我的魂之根在故鄉的那片熱土上。
兒時的故鄉,每當春季來臨之時,北歸穿着花衣的小燕子從南方銜來了綠,故鄉的田野上、草灘里、壕溝邊,便會有探頭探腦的毛毛仗直挺挺地鑽出泥土,它們或扎堆密集、或零散分布。待到有幾場春雨的滋潤,再加上一縷縷春風那麼輕輕地一吹或是一吻,不幾天毛毛仗便卯足勁地直竄高。這個時候便是農家孩子們最歡暢的時候了,毛毛仗是兒時故鄉的孩子們早春時節最甜美的野味,至今也是留在我記憶深處關於故鄉最甜美的舌尖上的回味。雨後晴好的天,春雨滋潤過後的故鄉的田野,毛毛仗就會瘋長出來。此時有經驗的農家孩子們便會迫不及待地早早相約,常常是三一群、兩一夥地結伴奔向田野、草灘去抽毛毛仗。大人們的叮嚀早被他們拋到腦海:「二娃,別去河邊啊,也小心點別被蛇咬了。」霎時間,農家孩子們早已奔出各家的柵欄門跑出村口,風一樣湧向田野、草灘。
出了村口,田野、草灘遠遠望去披着一層朦朦朧朧地綠在呼喚着撒歡的孩子們。越是走進田野,雨後的田野,更是清新明朗,抬頭眼望碧空如洗,有幾朵不安分的白色流雲在天空飄來飄去,不多時便沒有了蹤影,想必是羞澀於這湛藍的碧空中去了吧。偶有田間耕地的老農吆喝幾聲耕牛,「駕、駕……」又隨風而飄忽遠去。走在田埂上,麥苗青青遠遠望去仿佛就是一塊塊綠毯子鋪展在春季的田野里、陽光下,該是給這萬物生長的春季潤色幾分。「沖啊!」常常是男孩子們搶在前面,女孩子也不示弱地跟着奔跑。想抄近路的孩子一腳剛踏進麥田,被遠處耕作的大人吆喝着罵了一聲:「誰家的小兔崽子,你不知道種地的辛苦啊。」被罵的孩子自是覺得理虧,拌着鬼臉回到田埂上撒腿就跑,一不留神,藍布褲子突然脫落下來,紅布腰帶在屁股後面耷拉着晃動,後面緊隨着一片哈哈大笑。管它,繼續提着褲子奔跑,唯恐毛毛仗先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此時田野里的毛毛仗個個如針直立鑽出泥土,又似小小的箭頭向天昂首,似乎在向彎腰撅着小屁股抽毛毛仗的孩子們示威:「哼,你們儘管抽吧,明年我還會鑽出來的。」原來故鄉的這種野生白茅草,極具「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野性氣勢,何懼有人來抽出它的嫩花穗嚼食呢。由於它是對故鄉田間農作物生長破壞很嚴重的一種雜草,記得兒時每年的秋季生產隊都會常常派工去用火燎燒這種野生白茅草,以備明年開春的播種。那時候小不懂得它竟然有那麼頑強的生命力和執着的個性,唯恐來年春季再也抽不到甜滋滋的毛毛仗入口咀嚼它的甜潤,可是當來年春季的田野上依然可以看到叢生的毛毛仗,像雨後春筍般地布地如針出現,向農家人展示它頑強的生命力時,我總會覺得很奇特卻又會歡呼雀躍一番。現在想來,那時該是多麼單純啊,一棵棵卑微的雜草重生竟然就可以讓我愉悅在整個早春時節。思量着現在的好多不知足,難道說是自己早已把曾經的純真刪除、遺忘了麼。
近日一個偶然,在網上看到資料有介紹說這種野生白茅草竟然還有「完美雜草」之說。這也是勾起我想寫毛毛仗的記憶的一個欲望,因為關於毛毛仗的記憶都是甜蜜和快樂,時常回顧甜蜜和快樂也該是一種對幸福時光的追溯吧。據資料可查,白茅草全身都是藥。其根味甘,性寒。入肺、胃經。有清熱生津,涼血止血之功效。其花有止血、止痛的功效,也可治療吐血、衄血、刀傷等疾病。其葉含山柑子醇等,亦有清熱涼血的功效。這樣說來,也難怪記憶中的故鄉人很少聽說誰得大病、重病的,原來是我們祖祖輩輩人吃着毛毛仗長大的,不僅治病又防病,把它被稱為「完美雜草」還真不是虛名。
記憶里的毛毛仗有幾層近乎薄如蟬翼的葉衣包裹着嫩花穗,若是想品嘗那第一鮮啊,還真是急不得。先是耐心地剝去頭層葉尖頂部綠染紫暈的那層薄薄的外衣,心急的話葉尖可能會扎的手痛或劃破手指。接着再小心翼翼地依次剝去幾層綠色的葉衣,越是接近最裡面包裹着嫩花穗的那層幾乎就是白色的內衣了。當一層層葉衣被一雙雙稚嫩的小手完全剝去,露出通體溫潤的雪白色,躺在紅潤的手心裡的便是一條條宛若綿軟的雪白的小棉條。如果將未剝去葉衣的毛毛仗比作一位身着綠染紫暈外衣的清雅的女子,那麼當她的玉體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你的眼前的時候,仿佛就是一位嬌柔的睡美人躺在你的手心裡,此時此刻她就是你手心裡的寶。白的刺眼,陽光下閃着銀色的光澤。再輕輕地撫摸一下,手感滑滑的微微冰涼,那是觸摸到了早春的氣息。嚼在嘴裡微甜的味道在唇齒間迴旋,散發出淡淡的野草的清香,閉上眼睛慢慢品味才是愜意呢。記得那時小夥伴們常常是邊抽邊便剝去一層層葉衣把嫩花穗嚼在嘴裡滿是清香甜潤,嘴角溢出的也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嘴裡也會哼唱起:「毛毛仗,燒熱炕。老爺(頭)子吹,老娘(婆)子唱。」一時間,獨唱變成合唱,男聲、女聲稚嫩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樹上的鳥兒也嘰嘰喳喳來和,遠處耕作的老牛也「哞哞」幾聲長叫。草灘里偶爾時斷時續地傳來青蛙王子「呱呱」地來湊熱鬧,如果你靜心聆聽啊,腳底下正在卯勁鑽出泥土的毛毛仗拔高的聲音正悄悄地傳入耳際,它們唯恐錯過這早春時節。毛毛仗生長的速度極快,能吃的時間隨之卻變得極短,也就一周左右的時間早春的鮮美就會成為昨天的記憶、今天的回味。昨天你光顧的地段它還沒有鼓起肚皮長成花穗包,隔天再去抽出來咀嚼就會口感極差,早已沒有了綿軟回甜,粗糙、嚼不爛,只好掃興而歸。兩三天後再去,那裡已是迎風的白花花的一片。似乎眨眼間,毛毛仗就老了、開花了,孩子們的味蕾仿佛缺失了一味甜蜜的元素。不過,那個物資貧乏的時代,習慣了咀嚼百味的農家孩子們早就學着淡忘了所有。遠遠地看着田野間的那朵朵毛毛仗的白花,幻成一朵朵春季里的雪花隨風飄舞。或是近觀仿佛是一個個白衣仙子在田野里搖曳着春景。
其實若想抽到上乘的毛毛仗,也是有經驗的。離村莊近的地方,早早被孩子們「洗劫一空」,要想抽到更多、更好的毛毛仗就不能怕吃苦遠行。兒時的故鄉南部有一大片草灘,那裡距離村莊較遠,一般大人不允許自家的孩子到那裡。若是膽子大點的會尋到草灘附近的地方去抽毛毛仗,那裡的毛毛仗個頭大不說、口感更加甜潤幾分,取水之靈氣、潤澤。去那裡的孩子大都可以滿載而歸,回到村口時他們會大搖大擺地拍着自己的口袋,不說一句話,明眼人就知道他們是在炫耀。上衣口袋、褲子口袋已是鼓鼓地,兩隻手各握一把,那可是在其他小夥伴面前炫耀的資本呢。不過,當你眼巴巴地瞅着他的勝利果實時,他也會慷慨地分你一部分也是常有的事。農家孩子們善良、寬厚,當然孩子們也有因為爭搶地盤而打架的時候,有的甚至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動手,隔兩天遇見彼此還是好哥們、好姐妹,那個純真的年代總是兒時記憶中的最美時光。
多少年後再回故鄉,匆忙間沒有尋到毛毛仗的蹤跡總是有些遺憾。故鄉的變化日新月異,村南那大片的草灘早已開拓成了星羅棋布的魚塘、蝦池,不知道我那富足的故鄉人是否還會有毛毛仗的記憶。而我的那一縷鄉愁,是否要在南宋詩人范成大的那首關於茅針的詩里,才能繼續找尋兒時曾經的優美畫卷呢?「茅針香軟漸包茸,蓬蕾甘酸半染紅。采采歸來兒女笑,杖頭高掛小筠籠。」我想,吟誦着這首詩,能回味着曾經也該是美好的。
作者簡介
方荷兒,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