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琴聲(龔保彥)
作品欣賞
永遠的琴聲
好久沒聽到顧伯叔的琴聲了,很想,今年春節回到家裡,我來到了他的住處,想請他給我拉一首曲子,可令我吃驚的是他竟故去了。
他生前居住的那幾間泥坯瓦蓋的房屋,早已關門閉戶,頹喪破敗,酷像一位在歲月的風塵中顛簸跋涉得疲累不堪、行將故去的老人,滿目淒涼……
顧伯叔拉了一輩子胡琴。那把漆皮剝落、只留下原木的破舊胡琴,據說是他父親傳給他的。
由於從小生活在舊社會當流浪藝人的父親身邊,耳濡目染的緣故,他很小就從父親那學會了一手拉胡琴的絕活。我自記事時起就開始聽他的琴聲,一直到十六七歲考上大學離開村子。可以說,顧伯叔的琴聲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
顧伯叔能非常熟練地拉好多曲子,《五典坡》、《鍘美案》、《薛仁貴征西》、《游龜山》、《西廂記》、《李彥貴賣水》、《楊門女將》,都是他的拿手好曲。那時而悲壯高亢,時而豪放熱烈;時而纏綿悱惻,時而清麗明快的曲調,如泣如訴,感人致深,誰聽了都說好。我心裡常常納悶:顧伯叔到底受了一種什麼樣的神秘力量驅使,竟能把每一首曲子都演奏得那樣逼真傳神、極富韻味……
顧伯叔一輩子獨身,沒結過婚。年輕時候,聽母親說他曾愛上過村里一個名叫杏花的姑娘。杏花姑娘也很愛他。兩人時常一塊下地幹活。累了的時候,他們就坐在一起,假扮成《西廂記》里的張生和鶯鶯,一個拉琴,一個唱歌,說說笑笑,非常快樂。村里人都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但因那姑娘的父母嫌他太窮,沒同意這門親事。在杏花結婚那天,顧伯叔獨自一人孤苦伶仃地坐在村後山樑上拉着《西廂記》里「長亭送別」那段曲子,杏花姑娘聽到那曲子,不顧一切地衝出迎親的人群,向顧伯叔撲去,兩人抱頭大哭一場。
後來,雖然仍有同村好心人為他牽線搭橋介紹過好幾個對相,可都沒有成。人們都說他還在念着杏花姑娘,並經常聽見他在月明人靜的夜晚坐在他家門前的石階上拉出的《西廂記》的曲子。月涌琴聲,曲調纏綿幽婉,令人惻然……
那年我考上大學,顧伯叔已五十多歲。離家前一天晚上,父母正為我的路費和學費無着而憂心如焚。家裡籠罩着一層愁情憂緒。可當我們全家人剛剛簡簡單單吃罷一頓夜飯,顧伯叔就拿着他那把胡琴摸黑到我家來了。
他當時銀髮稀疏,憔悴乾瘦,看上去活像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
他問我母親:「聽說娃子考上大學沒盤纏?」
母親點了點頭。
接着他二話沒說就揭起衣襟,從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牛皮紙包,慢慢打開,將一沓汗漬漬的柔軟的十元抄票取出來向母親遞去。
母親知道這是顧伯叔為自己攢的看病錢,無論如何也不要。顧伯叔見母親一個勁兒推辭,倒有點生氣了,說:「妹子你是看不起我,這點錢雖然不多,但是我的一點心意,再說你不是看見我身體好好的嗎?沒啥毛病。娃子年歲還小,又要去省城念書,千萬不能耽誤前程。」母親只好眼眶濕潤接過老人三百元錢。
接下來,他見家裡氣氛沉悶,就隨手拉了幾首節奏歡快明亮且極為喜慶曲子,使家裡的氣氛驟然活躍起來,並充滿了喜氣……
去年冬天,顧伯叔因病匆匆去世了。聽母親說,他老人家在彌留之際別的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指着那把掛在牆上的跟隨了他一輩子的胡琴,給母親說讓她把它和他葬在一起。母親恭恭敬敬地按他的意願辦了。
如今,我們雖然再也見不到他為我們拉奏胡琴,但那充滿了他情和愛的絲絲縷縷的琴聲卻永遠響在我們心裡,一時一刻也不會離我們而去…… [1]
作者簡介
龔保彥,男,作家,陝西省漢中市南鄭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