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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坑老屋(韩剑锋)

江坑老屋
圖片來自创意悠悠花园

《江坑老屋》中国当代作家韩剑锋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江坑老屋

我是半夜被惊醒的,不是被啁啾着清脆而婉转,在山谷回响,悦耳动听间歇的鸟叫醒。我听到了雷声,那种只有一声的剧烈的声响,从空中炸向地面,渗透到地底的震颤,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再持续,只有那一声。我怀疑起自己来,是不是一种错觉,抑或还在梦中还未醒来,或者是房屋倒塌落地的声音。

春来花开,姹紫嫣红,满山满眼春绿和花红点缀沉寂了一冬的山川,零星的紫云英,半山腰的野樱花,山坡上粉色的桃花,溪边洁白的梨花,开了一树,落了一地,让人欣喜着又伤感着。时节已是清明,从惊蛰开始,雷声就在酝酿了,蛰伏在地底下冬眠着的万物,蠢蠢欲动,闭眼蜷身侧耳听着,感受着地气一点点回暖,只等着那一声来自空中的召唤,让它们破土而出,开始一年的四季轮回。

我确信昨晚的肯定是雷声,它怕惊着我,选择在我睡着的时候来告诉万物,可以苏醒了,可它仍惊醒了我。我听到随之而来粗大的雨点打在黑瓦上,玻璃上,落在地面上,密密麻麻没有间隙的声音,掩盖了平日清晨里那一两声鸟的啼鸣,就像这些天傍晚走在西溪绿道上,听到那不分节奏的成片的蛙鸣。

“昨晚听到雷声了吗?”

“没有吧,没听到,我睡得沉呢。”

早上的一问,让我对这声音又产生了怀疑,真的不是雷声?难道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我时常会在下雨的时候不着边际的瞎想,雨天是可以让人偷懒的一个极好理由,不用干活,躲在老屋屋檐下听听雨。所有的雨水顺着瓦檐汇向天井,天井的四周挂着一串串珍珠雨帘,雨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又一个水泡。

我呆呆地看着外出觅食的蚂蚁匆匆忙忙地在四处流淌着的水流中,寻找着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或是急急忙忙赶着回家的路,像极了为生活四处奔波的人儿,在一座座山峦间河流旁寻找,寻找自己可以安放身体和灵魂的所在,风雨中又一次次地在寻觅过程中不停地放弃。所以我还是认为,昨晚的那一声响,应该是江坑老屋在推土机下倒塌的声音。它倒地时也应该是这个形象,不屈而悲壮,不甘而无奈,在倒塌前用尽全身心的力气发出最后的一声,来向人们告别它的前世今生。

我的脑海里现在还萦绕着那些天在江坑村时看到的场景:那堵遗世独立的老墙,老墙旁边那树怒放着随风摇曳的梨花,梨花丛中若隐若现的布满了烟火的黑色门头,门头后面狼藉的家俱和满地的瓦砾,瓦砾后方纹丝未动的旗杆石,旗杆石后面静静伫立着的老屋。

我是沿着那条小坑到村口的,从村口的古树林转弯处拾阶而上,石阶上零乱地堆放着拆下来的破碎的瓦片,石阶下有七棵古树,石阶旁的小竹林还是旧时墨绿的竹枝,爆着嫩芽的柳枝在风中婀婀娜娜,呈出一派春的新绿。

年年岁岁春竞绿,百年老屋不曾改。老屋旁的那棵苍柏老了,那是一眼可以看见的,虬枝老皮,布满皱纹,没有丁点鲜嫩的模样。那棵枫香树老了,粗壮的树杆,横斜的老枝上,长满了瓦松。老屋也老了,嵌满鹅石的天井绿意盎然,石缝间长满了青草和鲜苔,村庄老了。

站在大门口,前山满是葱翠的竹林,一阵山谷的风吹过,隐约传来远处阵阵的松涛,和着近处竹林的沙沙声。老屋门前的那幢房早些天就卸下了屋顶,搬空了梁柱,留下围着的四堵淡黄色泥土墙和方方正正空洞的门窗,泥墙底下是石灰粉刷过的白色,孤零的墙上还张贴着一些来不及撕扯下来颜色鲜艳的年画,直白地露在苍穹底下,这么多年,它们没有见过阳光,没有沐浴过月色,没有经历过风雨,这些天它们可以尽情地享受了。

大屋的门顶,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红底金字的大匾,“武魁”二个大字显示着这大屋的与众不同,藏着许多年前的故事。门边安放着一个150年的石磨,200多年碓臼,青石打造。我有好几个初中的同学就是在这大屋里出生长大。我曾来过这老屋好几次,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天一样如此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心底里或许是知道了它的命运,想再看它一眼。这个曾经住过140多人的老屋,虽然现在只有几个留守的老人在守候着,年轻人都已外出求学经商,在城镇买了房定居。

曾经的人声鼎沸、鸡犬之声相闻的过往已不再,但毕竟这是一个几百年的村庄,几十代人世世居住的地方,埋着先人的灵魂,承载着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梦回的乡愁啊。

老屋的大堂间几个尚未搬走的老人在干活。一对夫妻正锯着长长的木材,架树的三脚码就放在屋柱的旁边,一拉一推丝毫不费力,配合默契。他们就在这山谷间,大屋下,厮守了一辈子,也拉扯了一辈子,早已经习惯了这风轻云淡,安祥宁静的日子,平静的脸色一如这山谷上空的云,清清淡淡,又如村口老树身上的褐色树皮,历经沧桑却不见波澜起伏。二个老汉用竹蔑在扎着鸡笼,到了收口的阶段,对于如何收口发生了争执,神情却专注着。

“就要搬走了,还要搞这些东西做什么?还要烧柴,还要养鸡?”

我来过好多次了,认得他们,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也不会去询问。他们和我的父亲都熟稔着,也知道我是谁。

“是啊,过几天就要拆了,搬了,只是不知道这老屋要不要拆,到现在也没有个确信,只要还没拆,这些东西就要整理下,能带走就带走,到外面就没有这么方便了。”他们轻轻地笑着,应和着我。

“这老屋拆了是怪可惜的。再说你们这些东西外面也没地方安置呀。”我边看着他们干活边说。

“那就再说了,说不定带出去也是个扔,但总得有个念想吧。我们江坑村始建于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家谱记载,祖上曾文进从山东而来,至今已有250多年的历史,现在又要迁移喽,村里很多人房子都腾空了。其实按照现在的形势,即使不整村搬迁,村里也没留下几个人了,年轻人都出去了,只剩下几个老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但村子在,毕竟还有个念想,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再以后,祖宗太公的香火都无处安放了。”

渐渐散开,如同山谷上空的云,来了,又走了,那眼神中却分明闪现出一丝丝的不舍和依恋。

“是啊,时代不同了,现在孩子都在外面读过书,见识过城市的繁华,不会再习惯山村恬静的生活。再说在村里也赚不了钱,现在有政策,出去以后生活方便,工作机会多,更何况现在政府组织高山深山群众向县城和中心镇集聚搬迁脱贫,党和政府的政策这么好,以后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的,生活条件是会越来越好的,现在的山头人,将来的城里人,只要自己肯干,我们这个年纪就不说了,起码下一代肯定比我们要好吧,只是真要搬迁了,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啊。”

他们沉默不语了。我迈出大门,继续踩着路上破碎的瓦砾转悠,村里很多房子都腾空了,门都敞开着,可以随意出入。我看见放在窗户上的蜂桶,没有蜜蜂飞舞,都飞走了;挂在墙壁上的丝瓜络和笊篱,那里曾响起锅碗瓢盆的奏响曲;贴着五谷丰登、五粮满仓的谷柜,墙角边的陶罐酒坛,立在墙边画了漆画的老式衣柜,扔在地上的花板,贴在板壁上完好如新的毛主席像;这些曾经热闹着的山村烟火,此刻都被遗弃了,似乎宣告着一个传统生活方式的结束。

村口的七棵标志性的古树,苍柏和银杏,枫香树已有271年。我曾在很多个秋天来这里看枫树红了,银杏黄了,铺满在屋檐上,石阶上,看着它们在风中一张张盘旋着飘落下来,这几天看还有蓝天老屋,一树梨花。再过些天来看,或许老屋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这些古树依旧在风雨中伫立着,它们曾伴随着这个村庄这么多年,听着他们的生活,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感受着那一村的炊烟和它们一起在风中摇摆,它们还在,可村庄走了。停车场上,不时有货车来装运搬迁家俱和拆迁下来的旧屋木料。神情中都带着深深地眷恋,他们带不走父母及先辈置办的家什,只能选取了部分聊作纪念,这小小的车啊,载不动这几百年的许多情感。

当先辈跋山涉水,穷尽一生,觅得一个安稳处,然后披荆斩棘,开辟山场,垒石夯土,构建搭架,来安放繁衍生息自己和子孙的身体和灵魂之时,又有多少人开始背井离乡,寻觅更加适合自已生长的土壤,就像春风中的一颗颗种子,随风飘荡,努力安放那颗不安份的灵魂,他们一边厌恶着山沟沟里的故乡,生活不便,医病不便,没有发展空间,一边又深深地思念着,魂牵梦绕着。其实每个人都一直走在路上,能停留的地方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人们集居的山村也只是一个时间的过客,或是改变了模样,或者不留一堵残壁,一阵风后,什么都留不下,能留下的,只能在心底深处,那些丝丝缕缕的生活片断和祖辈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传说。

终于有一天,故乡也可以消失了。几十年后,再没有人知道这个曾经存在过250年的小山村。它在一个春天的雨夜轰然倒下,重归于寂静的山谷。

我还是拍下了许多村庄目前的场景,虽然画面不美,没有了屋顶的房屋,满地丢弃的日常用品,破碎的门窗,满路的碎瓦,横七竖八拆下来的板壁柱梁,定格的画面有些狼藉,可它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走时再回首,只有那一树梨花带雨是最动人的,仿佛也知道这个村庄要和它告别。它在风中频频颔首,好像有好多话要和我诉说,它的年轮里应该有许多的故事,在这个春天里开放在洁白的花朵里,落在地上,再无人倾听。它看着老屋的主人一个个离去,过些天陪在它身边的那堵满是烟火的老墙也将轰然倒下,发出最后如雷般的一次声响。

多少年以后,还有多少村庄的后人会静立在老屋的残垣断壁前追寻答案,祖祖辈辈的开枝散叶,只有一处是融入血脉中眷念,如果一幢老屋都没有了,一堵断壁也没有了,还有什么可以让人祭奠?再没人会记得他们曾经在山谷中的故乡,故乡村庄旧时的模样,他们都已是城里人,和城镇的生活融为了一体。[1]

作者简介

韩剑锋,爱好摄影、写作,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