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庭审准备(郭秀峰)
作品欣赏
沉重的庭审准备
024年1月24日 星期三 晴
做完庭审预案,已经1:25了。窗外高楼中,万家灯火,如繁星眨眼。此时,不知道还有几人,和我一样在加班?
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律师真是黑心肠,在法庭说了十来分钟的话,就要收人家几万元、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或者更多钱。
很多人能看到的,就是律师在法庭辩论时少则不足十分钟,多则半个小时的发言。他们看不到的是,律师为了一刻钟左右的发言,在法庭之外跑了多少腿,阅卷查资料熬了多少夜?
这大体上和“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有一点异曲同工之处吧。
律师无权无势,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操心、熬夜、久坐、饥一顿饱一顿,让律师成为短命的职业。我认识的同行,有几位三十多岁四十出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们还那么年轻。他们的妻儿,该有多么伤心,日子该有多么艰辛?
星期四上午要开庭的案件,是一个抢劫案,被害人医治无效死亡,上诉人一审被判死缓。
上诉人叫猴子,他讲的故事是:他的父母都是农民,自己经常外出经商。因为他的母亲生病住院,他回来照顾其母。一天晚上,他和朋友一起饮酒,酒后回家睡觉。第二天他看望亲戚]的过程中,接到电话,说他同家族的四奶被打伤了,让他回家。他回到村里,见到他四奶家有很多人,被害人已经被拉走了,他被喊到村委。办案警员打他,让他承认他到被害人家里,打了被害人拿了小铜钱,被害人就是个轻微伤,他承认了不过是拘留几天,花几千块钱的医疗费而已。然后他就在警员的引导下,作了有罪供述。
他的“同案犯”讲的故事是:“猴子说他最近缺钱,准备借我三万块钱,我说没有。猴子还说去他四奶家里看看有啥值钱的东西就拿走,又说如果他四奶不听话的话就打她,我没同意。回家后我刚躺下的时候,猴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让我去他新房子去找他……我从家出来往他新房子的地方去找他,在他们房后变压器的位置我见到了猴子,当时猴子手里拿着一个木棍……我跟着就一起去了猴子四奶家里,他四奶家里没有院墙,直接就是两间东屋,他四奶家里的灯是长明灯一直亮着。猴子上去用他拿的木棍把窗户上的玻璃敲了,然后猴子用左手从窗户伸进去把门栓打开,接着猴子用脚把门踹开。他四奶看见是猴子,就说'猴子,你想要我的地方,给我四十万,地皮就给你。’猴子说他没有钱,他四奶就骂他,然后猴子就气得慌,他拿着木棍朝他四奶脸上就打了过去,我赶紧上去拦夺木棍,木棍夺下来之后猴子开始对他四奶拳打脚踢,我赶紧把猴子拉到房子外边,猴子不愿意就骂我,趁我不注意朝我腰上踹了一脚把我踹倒了……他在门口地上又捡了个砖头,进屋后用砖头朝他四奶后脊梁打了两下,然后朝墙上一扔砸烂了。猴子开始翻他四奶屋里值钱的东西,他翻柜子、抽屉,还翻了翻他四奶身上的衣兜,最后在一张桌子的抽屉里翻出来点东西,猴子直接就装兜里了,我看见的有几个铜钱……”
这个案件疑点重重。被害人是一位九十多岁的五保户,家中该有多少钱?九十多岁的人,在刚刚睡醒时能不能辨认出猴子?如果能,猴子经常外出,“同案犯”经常在村里,为什么能认出猴子反而没有认出“同案犯”?既然两个人电话联系,为什么手机里面和电信企业都找不到两个人通话记录?病历显示,被害人伤口边缘整齐,深达骨质,这种伤口能是木棍打出来的吗?猴子有没有持半截砖头殴打被害人?为什么诊断证明和鉴定意见没有相应的伤害痕迹?被害人窗户在房门的右边,用左手伸进窗户能打开房门吗?为什么DNA鉴定结果,只有“同案犯”和被害人的基因,而没有猴子的基因?为什么没有能证明猴子到过案发现场的痕迹?
我认为这个案件是一个冤案,另外一名辩护人马元欣律师也认为这个案件证据明显不足。
猴子母亲有病,妹妹精神不健康,他姐姐养三个孩子,还要照顾父母和妹妹,案发后,猴子又身居高墙之内。猴子的姐姐,为了娘家,已经债台高筑。
2024年1月19日06:00,我在微信上看到了猴子姐姐发来的文字“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问下我爸不在了,我弟能不能出来看看?”看到这个信息,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我想,老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之时,定然放心不下羁押在看守所内的儿子,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无法知道儿子的案件,二审能否发回重审或者改判。背着这样一个精神枷锁离开世界,何以瞑目?对于猴子来说,身陷囹圄,其父离世,却难送最后一程,也是终生遗憾。
对于警察、检察官、律师、法官来说,这就是一个案件。对于猴子一家来说,这是他们的不幸。警察的侦查,检察官的审查起诉,律师的辩护,法官的审判,会影响案件当事人的一生,也会影响到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纠正一个错案,需要裁判者有法律人的良知、担当、责任感、使命感,需要裁判者坚持无罪推定原则。
夜晚,猴子家的灯光,也是万家灯火中的一个光点。如果我没有接受委托为猴子辩护,通过他家的灯光,我也无法知道他家发生的事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