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告別(郜小虹)
作品欣賞
沒有告別
終於下考場了。我站在考場外的樹陰下，仔細地盯着從校園裡湧出的人流，尋找兒子的身影。考場裡走出來的孩子們大多都穿着校服，乍一看似乎沒什麼分別。昨天臨出門時，見兒子又拿起校服套在身上，我詫異：「今天怎麼還穿校服？學校要求的麼？」兒子回答：「沒有。」我納悶了：「沒要求怎麼還穿？」「習慣了！」兒子淡淡地說。看來，習慣了的不止兒子一個人。
終於，他出來了！我連忙招了招手並迎着他過去，他看見我，微微笑了。我心頭一松，聽見石頭落地的聲音。走到他跟前，仰頭看他，這小子已經高出我一個頭了！「怎麼樣？」「還行吧，正常！」他說地很平靜，但語氣里儘是打了持久戰之後的疲憊。我邊走邊看向他，眼前這個男孩子已經一米八了，白淨的額頭上冒着兩三個小小的青春痘，濃濃的劍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似乎流露着些許失落？憂傷？下巴上已然生出稀疏的髭鬚。看着他，這才驚覺，兒子儼然已經成人了！然而就是這個男孩，今天早上突然間崩潰到放聲大哭。想到早上的情景，我心裡突然緊了緊，有點疼。
兒子從小就是大家口裡的別人家的孩子，這一路走來，為我贏得了無數掌聲和羨慕的眼光。我也常常為他自豪，暗自慶幸上天賜給了我如此美好的一個孩子。上高中以後，他更是目標明確，勤勉自律，成績一直穩居年級前矛。進入高三之後，他便成了學校、老師眼裡的寶，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他是眾人眼中的希望之星！兒子沉穩而低調，一如既往的勤奮着。日復一日的緊張忙碌里，他很少笑了。偶爾吃飯的時侯，他會突然嘆着氣說：媽媽，我真的太累了！可是每每深夜裡我催促他睡覺的時候，他又會憂慮的說：「媽，你先睡！時間不多了，我再學會兒！」總複習之後的模擬考試，他每次總能拿到年級第一，這無疑又給了我們更堅定的期望。在大家的堅定里，兒子也逐漸堅定了自己的目標：考上北大或清華。在這個小縣城裡，上北大上清華可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夢想啊。
緊張艱辛的生活里，兒子讓我心疼。更讓我擔憂不已的是，他所承受的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我試圖幫他釋放，寬慰他：別太勉強自己，正常努力就好，以你的資質，考個好大學根本沒問題。我們並不期望你非要考北大清華。兒子回我：媽媽，你讓我拼一把看看，不然我會後悔的。我默然。終於，離高考還剩一周了，這小子竟然病了！不知什麼原因，六月二號中午從學校回來，他面色蒼白，按着肚子皺着眉，一進門就栽進沙發里。我們嚇壞了，忙問怎麼了？他虛弱的告訴我，早上在校門口買了早點，許是早點有問題，吃了之後就噁心不已，胃疼。我慌忙帶他去看醫生，開了藥，他飯也沒吃就一直躺着。到了上學的時候，他又起來了。我說給老師打電話請個假吧，他揺搖頭還是走了。晚上十點多回來，他仍然不舒服，胃疼，還腹瀉。喝了幾口粥睡了！接下來的幾天裡，他胃口一直不好，精神差得很。好在兩天後學校考前放假休息了，在我極力的安慰勸說下，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躺着。但顯然，他並不安心。好幾次，他忽然抱着我的肩膀說：「媽，剩一兩天了，這幾天我都沒學習，覺得自己啥也不會了！我突然間覺得好緊張啊！可是，我真覺得很累，沒精神看書了。」我總是不停安慰他。
考試前一天，他的狀態終於有了好轉。七號早晨，我精心做了早飯，但他似乎對早餐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吃了很少一點兒，就走了。這天一切正常，兩場考回來，關於考試情況，我克制自己不問，他也沒說。八號考文綜，他早上五點多就起來了，說心裡慌，想再看看筆記。大約看到七點半的時候，我和老公隨意聊了幾句天，他煩躁的摔了書本，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忍不住喝斥他：你怎麼了？給誰發脾氣？考個試至於麼？沒想到，他忽然就爬到書本上抽泣起來！記憶里，這個男孩從三年級之後就似乎沒再哭過了，看着他突然奔潰似的哭泣，震驚了幾秒之後，我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走過去，默默的撫着他的頭髮，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抽泣着訴說：「媽，今天翻書，我怎麼感覺什麼都特別陌生啊？我努力了這麼久，這麼辛苦，可是忽然心裡特沒底！我想棄考了！」看着這個大男孩，我心裡一陣難過。該是多麼沉重的負擔一直壓在他心上啊！文綜歷來是他成績最不穩定的科目，也是他相對弱勢的學科，儘管平時他在這些科目上沒少花功夫，可是每次考試總會莫名的不自信。此時，過度的緊張使得他出現了暫時性的記憶空白，我們的打擾像極了壓倒他的稻草，他一下子崩潰了！
我摟着他的肩膀，柔聲安慰他：「不是這樣的，你太緊張了。沒事，相信媽媽，你可以的，知識在你腦子裡印着呢。放輕鬆些，凡事盡力了就好！」漸漸的，他平靜了。八點二十，老公開車送他去考場。整個早上，我既忐忑又沉重。終於等到了中午，他回來了，略顯疲憊之外似乎看不出早上的情緒。我心裡稍稍放下了些。下午繼續最後一場考試，送他出家門時，我故作輕鬆的說：「最後一場了，勝利在望。輕輕鬆鬆去考，考完媽媽去接你出去吃飯！」他笑了！六月八號是他生日，他知道！
這真是特別的生日。所謂的十年寒窗，到今天算是告一段落。今天，他滿十八歲了！先前我和老公商量，給他辦個生日宴，好好慶祝一翻。他拒絕了。「我們一家人簡單吃個飯吧！」他建議。兒子愛吃魚，我帶他到特色的餐廳吃木桶魚。等菜的間隙里，他一直很沉默。「考都考完了，考好考壞，一切都已成定局，別再想了！」我寬慰他。他仰起頭來，忽然笑了，「媽，你想多了！我根本就不再想考試。況且，我覺得自己這次發揮挺正常的，我並不遺憾。」「那你為什麼情緒這麼低落呢？」我疑惑了。「媽，不知怎麼了，我心裡特難受！覺得好像把什麼重要的東西丟了一樣。」「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我更迷惑了！「從前，我一直有一個清晰的目標，為了那個目標我堅持努力。因為有目標，所有的苦累我都覺得自己能挺過去。這麼多年，做了無數張卷子，整理了無數本筆記，背了無數個單詞、課文，現在想想，真的很辛苦！可是，僅僅兩天，這一切就都結束了。媽，我忽然覺得不值得！」「怎麼會不值得呢？你今天吃過的所有苦，都將是你人生的寶貴財富啊！」「這個道理我也懂。可是，剛才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忽然就覺得特別失落。就這樣和從前的生活告別了，竟然有些捨不得！」「捨不得？傻小子，那樣辛苦的生活媽媽都為你煎熬，有什麼捨不得的呢？」「我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心裡空空的。從前雖然很苦，但現在想想，其實那種日子也挺快樂的，因為它充實。今天，當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我有點猝不及防的狼狽感。」看着面前這張稚氣未脫的臉，我啞然。
我想我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因為二十幾年前我也有過相同的經歷。當懷揣夢想，就會很自然的把奔赴夢想的艱辛當作一種宿命，毫無怨尤！終於有一天習慣了的一切遠離了你，儘管這習慣也許並不美好，但它終是遠遠的離開了你，甚至沒有告別，就無聲地消失了，而未來又充滿了無盡的未知，這個時侯，你的內心除了對習慣了的生活的留戀，更多的，應該是對未來生活的迷茫和恐懼吧？不想告別，卻不得不告別！沒有告別，卻實實在在已經告別！我知道，兒子終會懂得，這就是生活真實的模樣。[1]
作者簡介
郜小虹，寧夏平羅四中語文教師。鍾愛文字，業餘喜歡塗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