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頭(梁衛山)
作品欣賞
洗頭
聖城中南世紀城小區里高樓林立。在3號樓1808室內, 林琳對着鏡子在仔細地描眉,仔細地抹胭脂,仔細地塗口紅。之後, 林琳用嶄新的頭髮,金黃色,微微捲曲,簇擁在耳際,襯得她的臉愈加白皙而水靈。摸摸美麗的捲髮,她不禁神思飛揚。林琳看着鏡子裡精緻而不留痕跡的妝容,她滿意地笑了。
在林琳的記憶里,只有結婚之日,她才如此精心而細緻地打扮過。現在,她要坐上去往老家的班車,她的心早就回到了母親身邊。
秋日的鄉村陽光明媚。林琳的母親早早在家院門口等候。林琳推開院門,母親看到她,驚喜地說:「哎呀,一年多沒見啦!我要仔仔細細地看看我閨女!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林琳滿臉燦爛,緊走幾步上前,擁住母親瘦削的肩頭,將頭親昵地偎在她的肩上。
母女倆緊緊依偎着,她們沐浴在濃郁芳香的秋陽里。
母親說:「你,臉上都有血色了,嘴唇也紅紅的,真好看。你這頭髮?應該是烏黑髮亮的,怎麼成了金黃色的呢?」看母親說着伸手要摸她的捲髮, 林琳頑皮地一扭頭,逃開了,說:「媽,人家剛做的頭髮,連燙帶染的,花了好幾百塊呢,您要是給我弄壞了,多可惜!」
母親說:「你那頭髮是豆腐做的呀?摸也能摸壞?!」
母親說笑着,拉着進屋林琳進屋。母親讓林琳坐下,捧出一隻香噴噴的烤紅薯給她,說:「聽說你要回來,我趕緊趕到紅薯地里,挖了幾個大的烤,你不是愛吃嗎?吃吧,火塘里還有呢。」
熱乎乎的烤紅薯還冒着糖汁,林琳張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燙的她直呼熱氣:真香啊,還是媽媽烤的紅薯香啊!
吃完香甜的紅薯,她抬頭看看頭頂的太陽,說:「媽,趁着太陽好,我給您洗洗頭吧。」母親一聽笑得眯了眼, 說:「媽媽老早就想洗頭了,就盼你回來呢。」
林琳:「好咧!」
林琳走進廚房,不一會兒,端出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自從林琳去城裡上班,每逢歸家,她必會替母親洗頭,擦乾,梳理,最後綰成髮髻。那些洗頭的時光,如根根銀針,綿密地縫綴着母女深情。而今,母親的頭髮幾乎全白了,在耀眼的陽光下,那些銀髮如冬日的雪花,如秋日的蘆葦盪。她輕柔地搓着,洗着,眼淚就悄悄地落下來,一滴,又一滴,落在面前的水盆里。
母親慢悠悠地說:「媽媽老了,頭髮全白了,不像你那頭髮,多好看呀!」
母親坐在矮凳上,低着頭,弓着腰,任由女兒仔細地揉搓。林琳輕輕笑着說:「媽,白頭髮也好看呀,城裡還有人專門染了白頭髮,洋氣着呢!」母親絮絮叨叨說:「是嗎?城裡人還染白頭髮?!可我啊是頭髮真白了,就老了,也許媽沒幾年活頭了。這一年來,媽媽天天盼啊盼啊,就盼着你早點回來看看我。可你哥哥說,你工作忙,總是忙。我就想啊,我老閨女忙成啥樣了,別把身子骨忙壞了啊。後來,你哥哥又說,你還真是累壞了,不過不要緊,很快就好了。還真是的,說你很快回來看我,果然就回來了,媽真是高興啊……」
林琳一邊揉搓着母親的頭髮,一邊應答着,竭力忍着眼裡的淚水,拚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在小時候,也是在這院子裡,母親打了清澈的井水,給小琳琳輕輕柔柔地洗頭,嘴裡哼着童謠,唱着山歌。母親的嗓音真明亮啊,像門前嘩嘩流過的小溪,聽得她不想去上學。
不知什麼時候起,母親的嗓子暗沉了,不再唱歌。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母親如瀑布般的黑髮已經不再飛揚,變成了縷縷白髮了呢?
林琳給母親洗完頭,她拿着電吹風,仔仔細細地替母親吹乾頭髮,再輕柔地綰成一個圓圓的雪白髮髻,將新買的雕花朱紅木簪插上。林琳在背後舉着鏡子,讓母親看。母親看着鏡子裡的髮髻,就笑了,笑得皺紋如微風裡的粼粼水波。
夜裡,林琳和母親睡一個被窩。像兒時那樣,母親擁着她,挨得緊緊的。母親瘦骨嶙峋的手,摸着她的手臂、腰身、腿部,最後,又要摸她的頭髮,林琳趕緊扭開,笑着說:「媽,睡吧,我困了!」
林琳說着,打一個長長的呵欠,佯裝打起了輕輕的呼嚕。
母親嘆口氣,輕聲說:「但願老天保佑我苦命的閨女……」
夜更黑更沉,濃得化不開。有淚,從林琳的眼角悄悄地流出,在黑暗裡沿着臉頰蜿蜒滑過。她不敢動,怕母親看出異樣,只得繼續假裝打呼嚕,直到聽見母親輕微的鼾聲,才疲憊地沉沉睡去。
次日,林琳依依惜別母親,坐上回程的班車。在班車上林琳擦乾了眼淚, 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望着車窗外。這時手機響了, 林琳見是母親打來電話,說:「閨女啊,你的提包里有一萬五千元錢,是你回來給媽的一萬元錢,媽再給你添五千。媽在家花不了幾個錢,不像你,在外面需要錢的地方多。好好過日子,媽還等着你回來給我洗頭呢,好不好?!」
林琳聲音里浸滿笑意,說:「好的,媽媽,我記住了!」林琳掛斷了電話,卻忍不住掩面失聲慟哭。兩個月前,醫生給她下了「最多二年」的病危結論。而此時,母親站在村口的院門口,眼望遠方,喃喃自語:「閨女啊,媽知道你得了大病,化療掉光了頭髮,你戴着假髮呢!你不說,是不想讓媽知道,擔心。但媽相信,你這樣孝順的好孩子,不會治不好的!有老天爺保佑着呢……」[1]